到了东暖阁,厅中圆木桌上放了一个造型特别的火锅,它像是一个矮塔,又像一个奇怪的烟囱。
武瑛问:“这叫什么东西?”
苏妲己说:“这叫纯碳羊肉火锅。我们先过去坐下吧,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羊肉火锅可是我家乡压箱底的饮食,美味得很。”
待三人坐下后,苏妲己说:“首先这锅底用水要选用绝佳的山泉水,锅底配料有葱、姜、黄花、海米、紫菜、香菇、枸杞、小枣八种。葱和姜除膻,黄花、海米、紫菜、香菇增味,枸杞、小枣丰富营养。这羊肉锅子,岁寒时吃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汤中不放盐,有利于保留食材营养,然后快速烫涮捞出,蘸调料食用。这调料也是精心调制的,就不细说了。现在我来示范一下。”
说罢,苏妲己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纸薄均匀的羊肉片在滚烫的汤中涮了几下,然后夹出来在自己桌前的味碟上蘸了蘸,放入口中,一副享受的模样。
武瑛、红玉如法炮制,吃起涮羊肉,果真是人间美味,香味纯正、鲜嫩可口,舌头味蕾和身心得到双重享受。
苏妲己觉得光吃羊肉不够味,所以桌上又备有金针菇、基围虾、梅花鹿肉、鲜鱼,和一些蔬菜。
三人大快朵颐,因为武瑛和红玉是第一次吃羊肉火锅,所以觉得即使吃饱了还能再吃三分,苏妲己则觉得腹中无饥饿感就不再动筷。
这天动不动就黑了,到了傍晚。晚风清凉,苏妲己三人在御花园随意走着步,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畔。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红玉突然说:“快看,那边有人放河灯哩!”
苏妲己和武瑛不约而同朝红玉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的那边参差不齐蹲着一排宫女,在河边放了许多盏如船如莲花的河灯,豆大的烛火在水中星星点点,像一道流动的彩虹在幽暗的星空中缓缓流逝。
苏妲己说:“武瑛妹子,不如我们也去凑凑热闹。讨要几个河灯许个愿,或许真的有用呢?”
武瑛说:“妲己姐姐,你莫要开此玩笑。如果这种方法也能如愿的话,那么世上凡夫俗子岂不都要笑逐颜开,又哪来这许多的悲欢离合?”
苏妲己说:“心诚则灵,又无害处。如果许愿者的心声真的被天神听见,天神伸个手指头,愿望就实现了。岂不是一桩美事?大不了,就当是一次童趣罢了。”
武瑛于是跟着苏妲己向水边的宫女走去。到了水边,众宫女见苏妲己三人到来,纷纷行礼。
妲己问:“你们因何在此放河灯?”
宫女说是为了求神灵保佑自己家乡的亲人,也有说自己有烦心不如意事的——只是声音小了点。
苏妲己说:“你们还有多的河灯吗?能否给我们三个?”
一宫女说有,就拿了三个样式略有差别的好看的河灯递与苏妲己。苏妲己道了声谢。宫女连忙说不敢。
苏妲己又与武瑛红玉分了这三个河灯,将它们小心翼翼放入水中,小小河灯随流水而逝,就像离开母亲膝前去远方的游子。
苏妲己用手在水中轻轻拨弄,好让这些河灯好快点漂到河中央,众人也跟她拨弄水,好给这些河灯一些推力。
等河灯都差不多到了河中央,苏妲己说:“让我们一起许愿吧,天神一定能够听见我们的祷告!”
众人于是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合什放在胸前,对着河灯这能与天神沟通的信物,许下愿望。
武瑛第一个念头希望老天爷能够保佑风溪尽快找到清鸢,希望清鸢能够平安无事、毫发未伤,希望老天爷能够尽快让自己忘掉风溪,但是对于后一条,她又想如果风溪和清鸢重逢,自己还是可以跟他们做要好的朋友,并没有非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如此摇摆不定的许愿导致众人都已许完了愿,武瑛还在那里一副“参悟天地”的模样而不自觉。
忽然,一片水毫无征兆地落在武瑛的脸上、颈上,好冰,被冷水落到的皮肤表层下的神经细胞像是受惊的小春蚕,可是想缩退却又逃不开,好像一下子惊醒了灵魂,把武瑛瞬间拉回到现实。这种滋味只有感受过的人最清楚。
“下雨了吗?不像啊!”这是武瑛脑子里条件反射的第一念头,她瞬时睁开了双眼,苏妲己朝她吃吃地笑,下垂的手有明显的水渍,原来是她在恶作剧。
武瑛同样没有恶意,却大为气愤,连忙蹲身掬水朝苏妲己身上泼去,苏妲己见情势不妙,早就小鹿般跑上了岸,只有裙角被打湿了一点。
武瑛于是去追她,两大美女在宫中喜笑追逐。
三人今天玩得太累,和衣倒在床上。不过片刻,武瑛睡了过去。不知道武瑛做了什么梦,梦中多次叫喊“风溪”,又叫了几次“清鸢”。梦中哭出了声,流了泪。
等帝辛晚上来苏妲己寝宫的时候,武瑛才慢慢醒了过来。
她看见帝辛,叫了声:“父皇。”
帝辛语气和蔼地说:“瑛儿,今天玩得高兴吗?不高兴的事以后就都忘了吧。”
武瑛说:“让父皇担心了,孩儿没事的。”
帝辛说:“真的没事吗?如果想要什么、想玩什么,只要你跟父皇说,父皇一定答应你。”
武瑛说:“孩儿明白,时辰不早了。孩儿要告退了。”
帝辛说:“那好,你早点回去安歇吧。”
武瑛说:“是,父皇也早些安歇。”
帝辛答应了声,武瑛便出去了。
帝辛将苏妲己揽入自己怀中,说:“今日多谢爱妃开导瑛儿,不然孤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妲己莞尔一笑说:“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应尽的责任。”
武瑛回到自己的寝宫,依旧感到心乱不已。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已习惯了身旁有风溪的存在。那个能与她共开心、共牵肠挂肚,一起闯天涯的人。而他这一次离去,却要化为永别,自己的一切于对方来说都是无关的。这很伤人。她无法想象往后的日子如果没有他,她该怎么办。
河水被木桶舀了一大桶走,这个位置的水会马上被它周围的水填补。而心空出了一大块,这寂寞,任谁都无法替代;这空虚,任谁都无法填实;这烦恼,任谁都无法排遣。
武瑛从分开后就开始低沉,兴许只是一时难以承受巨大的落差。她心里乱,室内金兽香鼎里燃着的宁神香没有任何作用。
清鸢不见了,师父回山了,风溪走了——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怎么这么衰。左右是睡不着,武瑛取下壁上挂着的龙泉剑,去院子舞舞剑,屋里太闷。
月光清幽,院中的青石砖映着旧时光,诉说着无言的往事。以前这里是否也有和我一样睡不着觉、心烦意乱的人?
武瑛拔出剑,将剑鞘放在石桌上。然后她走到院中一招一式比划起来,她倾身直刺,她回剑砍削,她的剑今日看起来比往日决绝凌厉得多,干净利落有力道得多。她的剑技获得了提升,对剑道有了更深一步的思悟。
这也算是失之桑榆,得之东隅吧。她剑舞着,忽然觉得自己这次出剑颇有风溪“一剑惊仙”的神韵,风溪又灵魂不散浮过她的脑海。
她收剑坐在石凳上,星空颇寂寥,恁那冷风吹。
往后几日,苏妲己也天天邀武瑛出房玩。这样一连过了五六日,武瑛每天都兴高采烈地,大家也渐渐认为她已走出了这段伤心往事。特别是帝辛和姜皇后看在眼里,更是欣喜不已、由衷开怀。
“娘娘,武瑛殿下出宫走了!”,红玉进房突然对苏妲己大声说。
苏妲己却平淡地说:“意料之中的事,何须赘言?!”
红玉说:“姐姐你早就猜到了?”
苏妲己说:“不是我猜到了,而是瑛丫头的心早就不在这里,随那人去了,离开是迟早的事。”
红玉恍然大悟,说:“哦,还是姐姐看得明白。”
武瑛出走皇宫这件事很快就惊动了帝辛和姜皇后。帝辛大发雷霆,要治服侍武瑛的宫女阿监的杀头罪,吓得这一干人等脸色都绿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们头皮都磕破了,流出了血。不断地哀求饶命。
姜皇后对自己女儿给予风溪的喜爱早已熟知,所以才亲自出面赐婚风溪,也好了却女儿一桩心事。没奈何,风溪这等不知好歹的人竟然擅自离去。而女儿这一去,又让她想起女儿小时候被送上山,一去十余年,中间是再没见面之理。如今分别再来,再重逢还不知道下一个猴年马月在哪里,叫她如何不伤心悲戚。
亲见自己女儿的手书,竹简上写着:父皇母后,原谅女儿不懂事、不孝顺,做出忤逆私自出逃的事。对父皇母后给予女儿的疼爱,瑛儿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不敢忘怀,你们永远是女儿心目中最好的父亲母亲,永远是女儿在这世上最尊敬、最牵挂、最重要的人。对于我的离开,我甚愧歉。然而正如你们教诲我的,小鹰终有长大的一天,要离开巢,要寻找自己的天空、草原与幸福。我的离去,和任何人都无关,请不要迁怒于其他人,他们都是无辜、不知情的人,请父皇母后不要怪罪他们,不然女儿良心难安。最后祝父皇母后健康长寿,不要因为我这个不孝女而难过。代我向哥哥也说声对不起,往后我希望我们一家人依旧相亲相爱,这是女儿最卑微虔诚的祈愿。落笔:武瑛书。
虽是如此说,帝辛盛怒难消,最后将服侍武瑛的宫女阿监停薪三月,杖责二十大板。晚上的时候,个个都趴在床上,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