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邑考略想了下,说:“在下伯邑考,西岐人氏。姑娘又是哪里人?”
洛梅欠身一礼,讶道:“原来公子就是周国世子,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公子恕罪。”
伯邑考道:“姑娘何必拘礼?人之相交,贵在志趣投合。姑娘才艺风雅,在下心底欣喜叹服。得姑娘好意邀请,在下与有荣焉。姑娘这般,反添俗套,岂不扫兴?”
洛梅告罪说:“公子见解得是,是我的不是。公子问我是哪里人,对于我们这样身份的女子来说,哪有什么故乡归属?小女子本住在洛阳,可是已经许多年没有回去了,都已经记不清那里的风土人物了。现在流落风尘,四海为家,浮生卖笑。那些来往官人爱慕贪图的不过是我们的年轻貌美。等到我们年老色衰的那天,运气好的还能找个老实人嫁了。不交好运的到头来只落得个晚景凄凉、一抷黄土埋枯骨的份。世人心底莫不轻贱我们,外边那些个嫖客又能有几个肯真心待我们?”说到后来,情绪有些激动,像是在自怨自艾。
洛梅察觉自己有些失态,歉意道:“让公子见笑了。”
伯邑考见洛梅说得情真意切,眼角似有泪水,心中不忍,问道:“姑娘既然知道这些,以姑娘的才貌,又何必留在这烟花是非之地?”
洛梅轻轻一笑,道:“多谢公子关心。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沦落风尘容易,想要从良却甚难。世上哪些男子不在意我们的身世?倘若我们真的走出了百花楼这片天地,又有几人能不戴有色眼镜看我们?能与我们正常往来?与其受那些人的冷嘲热讽,还不如留在百花楼里,春花秋月等闲度,还潇洒自在些。”
虽如此说,洛梅却轻叹了口气,为自己哀怜起来,说:“除非、除非……”
伯邑考问:“除非什么?”
洛梅收起自哀,走近伯邑考,展露出一个娇艳入骨的魅笑,说:“除非能有公子这般人愿意带我脱离苦海。”
伯邑考见洛梅突兀凑近的俏脸笑靥如花,说话饶有暧昧,面皮有些涨红,不知如何回答。
洛梅见他窘迫,漫不经心笑到:“我在跟公子开玩笑呢!公子怎么脸红了?这模样叫我欢喜。”
伯邑考面上潮红之色刚要退,听了后边话,又涨红起来。
伯邑考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便捡话道:“洛梅姑娘,多谢你的好意相请。今夜已经晚了,在下要回去了。”
洛梅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道:“那我送公子一程吧。”
伯邑考说:“不用,外边天冷,姑娘还是不要出去为好。我就告辞了。”
洛梅道:“公子慢走。”
伯邑考:“你也早点休息。”说完,便往外走。
待伯邑考出了门,洛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门外,对廊道的伯邑考喊到:“公子,你明天还能来看我吗?”
伯邑考回到:“明天什么时候?”
洛梅想了会儿说:“明日午时记得来用饭。”
伯邑考道:“好,明日我一定准时来,回去吧你。”
洛梅又嘱咐道:“公子路上小心。”
待伯邑考下了楼,洛梅关上门,向房中走去。
这时,从闺房珠帘内走出一人,正是狄娜。
狄娜有些怒容,像是在质问,说:“你刚才为什么放他走?”
洛梅却无好气说道:“不放他走,难道你要留他在这过夜?”
狄娜哼了声,道:“你少来这套。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
洛梅:“我当然清楚你意思。不过刚才我已经改变主意了。”
狄娜有些不屑道:“哦,改变主意,怎么个改变法?真不成你寂寞难耐,爱上了他?”
洛梅反问道:“怎么,难道我不能爱上他?”
狄娜:“那倒不是。只是我记得以前好像你也跟我说过你爱上哪些男子,到最后这些男人无一例外不死在你的手里。你不觉得好笑吗?”
洛梅:“他跟那些臭男人不一样,我不想加害他。”
狄娜:“是吗?时间长了,你会发现其实男人都一个样。没有哪一个男人不好色,只要你对他们稍加诱惑他们就会变坏——这就是男人的天性,改变不了的。我看你也不要弄得这么麻烦。这个人的精魄纯净,你直接把他的心掏出来吃掉,我再把他的精气吸空。大家各取所需,也省事得多。”
洛梅却道:“可惜我对这套做法早已经玩腻了,我想玩点别样有意思的。”
狄娜阴阴笑到:“也好,你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你就玩吧。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他只是贪图你的美貌,到时候你不准阻拦我干掉他。”
洛梅:“若是这样,悉听尊便。若他是真心喜欢我,又当如何?”
狄娜哈哈笑道:“难道你还真喜欢上了这个小白脸?若真如你所说,到时你爱怎样怎样,我绝不插手。只是你这样对得起司马长卿吗?不过想想也对,世上哪有什么至死不渝、地老天荒的爱情?再相爱,也敌不过时间、空间的距离。何况是一个死去那么久的男人。”
洛梅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司马长卿是她不可逾越的雷区,说:“我的事不用你来说。我再为人的时候,你能保证我找到长卿转世那人吗?”
狄娜走近洛梅,细看了洛梅脖颈上像是纹身的梅花图案。狄娜伸出手轻轻触摸那梅花图形,那梅花竟似活了过来,红艳无比,发出一道炙亮的赤光,细长殷红的血管肉眼可见,与她生命融为一体。
狄娜:“你看你脖子上的红梅真是越来越艳了。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眨眼你已经吃获得了九百九十九个男人的心脏。你越来越艳魅,看来那些男人的心没少滋养你的命元。你说你现在这样多好,永远年轻貌美,又不用担心被人欺诲、生老病死。又何必非要再世为人呢?”
洛梅面色一沉,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反悔?”
狄娜:“怎么会呢?我只是劝你要不要再考虑下。你要是再次为人,却发现司马长卿的转世是个哑巴、聋子,或是个臭乞丐、恶棍、痨病鬼,你又该当如何?难道真的选择一生陪伴他吗?”
洛梅道:“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才不愿意像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即便像你说的那样,至少我还有得选择,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靠吞食人的心脏换得生命苟且。”
狄娜叹道:“还真是决绝啊!怎么说我们也做了两百年的姐妹。既然你一心想要成人,姐姐我怎么会阻拦你呢?喏,这是拾缘珠。当你再度为人,司马长卿转世的那人若是出现在你附近,这颗珠子就会立即感应到,发出光亮。越接近那人,珠子的感应就会越强烈。我能帮你就这么多了。”
洛梅接过鸽血石一样的拾缘珠,说:“谢谢。你也好自为之,罪孽太重,只会遭那些修士的追杀。”
狄娜:“我不是你,尘心未泯。我受了这么多的磨难,费尽心机,多少次历尽艰险,差点灰飞烟灭,轮回投胎不可得。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要足够强大,便可呼风唤雨,逍遥无忌,谁也奈何不了我。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你还有约呢。我走了。”
狄娜说完,翻窗而去,眨眼一道虚影,人已经走远了。
窗外云在遮月,树影婆娑,黄叶飘落,檐角上的风铃也叮咚作响。晚风冷寂,这年的秋天已是到了深处。
洛梅合上窗,向床榻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