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封情书。
这封情书是由失恋人王红带给我的,她一边将牛皮纸信封摔在桌子上,一边气极败坏地对我说,“祝贺你吴医生,你走了桃花运了,真好啊!热恋人哪能理解失恋人的痛苦啊!”
我对这封署名为“月球华”的情书,充满了疑惑,我的手指撕开信封,将手探进信封里面,正想把信纸抖擞开,仔细读读这封早已被众人传烂了的信。王红一声接一声长长的叹息,像三月里的柳絮就飘在了我的身上,她拭拂不去的哀叹,让我禁不住盱眼看她的脸,她脸色有些难看,脸拉得很长,圆南瓜变成了长南瓜,她的眼睛红肿得也像桃子似的,很明显是刚刚哭过的。她说,“黄医生和我分手了!他说我长得丑,他竟然敢说我长得丑!他怎么以前不说我长得丑,他怎么在要我的时候,不说我长得丑!?他这明摆着就是在耍我,在耍我啊!”
“他什么时候和你提出分手的?”
“昨晚。昨晚我们在床上完事以后,他就说我们不合适了,我们必须分手。我问他我哪里错了。他说我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但必须分手,没有理由可讲。你知道吴医生,他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的态度很强硬的。”
“王八蛋!”我听见自己的内心炸响了这个声音,但此刻,我还不敢喊出声。被人遗弃的小姑娘比大龄剩女更悲伤,我知道我无法安慰她,但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说,“你去看过徐曼莉吗?她的病情怎么样?那姬晓娅和萧艳萍又来过吗?”
“吴医生,你不要问我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再也不要问我!我烦透了!你知道我的心里只有黄小华,我把我以前的东西都忘了,真的都忘了!你知道别人在背后说你什么吗?说你是巫婆,说你是妖道,说你是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变态狂,——特别是自从徐曼莉住进医院,特别是这段时间里,你竟然把医院当成了家啊,——你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你是一个……”
王红挥舞手臂,唾沫横飞,她像一头发怒的小兽,血红的眼丝,虫一样的爬满她的眼白,那喷血的眼睛立刻成了虫们格斗的战场,她的嘴唇犹如上下翻飞的两片血瓤,血瓢里的透明唾液被阳光一照,立刻就是血红血红的血注儿了。
我是想安慰王红的,但我不知说什么。她显然对我的所作所为也不能理解。我想说的是,这段时间,徐曼莉犯病的间歇时间越来越短,她每隔四五天就犯一次病,夜里咳得能够将肠胃都吐出来;加之药物的作用,她黝黑的头发都已经掉光了,虽然天气还不算冷,但她经常说她冷,她已经穿上了棉衣,戴上了厚帽子,她说她冷得真想真想死去;还有徐曼莉的孩子——婷婷,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刚刚从阴霾中走出来,我怎么忍心让她再次陷入阴霾呢?至于王红,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感觉她像我一样也身处危险,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忍心再让她越陷越深,只想她快些离开这个事件,而且越快越好!毕竟王红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也是单纯的可爱的,我对她是有爱的,这一点我是承认的,但我却不知她是这样看待我的,我的眼中渗满了泪,我把头望向窗外的晴空。
砰——,门被一个扎满红头绳小辫的老女人闯开了,她嘿嘿地冲我一笑,开口喊,“大姨,大姨,俺亲姨,俺听说你收到情书了,俺要看看哩,俺要替你相看相看俺姨夫!”她抄起信封掖在衣服里就走,我一把拉住她,说,“刘湘绣你不要跑,分管你那片儿的护工呢?他们跑哪里去了?他们没有给你吃药吗?你怎么又犯病了?”
她一听我说她犯病,怒目圆睁,急咧咧地说,“你说啥,你说俺有病!你才有病哩!大姨你这是犯混啊!你老实不老实,不老实我把你的情书公布于天下!其实,这破信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姨你不信,你问问王玉花去,王玉花早就知道里面的内容了!小护士们都知道了!保安们都知道了,他们都在谈论这件事情了,这月球华早就是公共情人啦!可怜俺大姨,你竟然还闷在葫芦里!——大姨,你怎么还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不信,我这就把它拿出来,让你看个真切!”
哗的一下,信纸从信封里像一尾鱼一样掉出来。可不,封口是被撕开后经胶水粘合的,信纸也被人抖擞的软沓沓的了,页边也起毛了,信纸上的句段被红笔曲线标了好几处呢,据说,那些保安和值班的小护士连信里面的经典名句都记住了,并且已经成为他们工作之余最为幽默的谈资了。
刘湘绣双手展开信纸,从门口射进来的阳光紧紧地裹住她,像裹住一颗花纸斑斓的甜心糖一样,她全身好似充满了力量,双手展开薄如蝉翼的信纸,精神饱满,而又抑扬顿挫地诵读起那封已被传烂了信:
“亲爱的吴,你可知我对你的思念啊!我对你的思念,像禾苗苛求春雨,像云朵苛求蓝天,像溪流苛求大海,我说不尽那思念啊!它这么深刻地折磨着我,我的女神啊,你让我怎么办啊!
所以,我于万般无奈之中,拿起了笔,我决心要用鸿雁传书这种古老的方式表达我对你的思念,对你的爱。你知道吗,这种爱,我心底的这种爱,不说出来会压垮我的!这也是我自救的一种方式,还请你理解我!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不知如何说出这句话,但这句话还就这么说,我爱你!
你肯定会猜我是谁,我是谁呢?远在天边,近在身边。每当你从我的身边走过,你身上特有的成熟的芬芳,就将我击倒了!我的女神,我的亲爱,你没见远远的有一个男人为此哭泣吗?你没见远远的有一个男人为此贪恋为此沉迷吗?我是谁呢?——我是月球华!
相信吧,相信吧,总有一天,我们会见面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拥有我的爱,我爱你,只愿你听得见……
……″
刘湘绣仍在大声诵读,但王红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轻的如同一张纸,轻轻飘到门口。我的声音越过刘湘绣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护工,护工哪去了。快,快,快把刘湘绣带入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