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旋进锁孔,我打开了办公室里的门。
我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打开了工作记录,正要书写一天的工作计划。那个姓胡的小护工,慌慌张张地闯开门,说,“吴医生,不好了,不好了!廖医生又来了!他在电话里吆喝着找你!他正在上楼梯呢!”
和他一起慌慌张张进来的还有一个张姓护工,他扬着头,两眼望着我,嘴唇张了张,好像有话要说,可当他看到小胡惊恐的样子,却把自己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我说,“你们不要慌,有事情我们解决事情,要相信我们自己。我想,廖医生经过了一次病理治疗,他应该对自己有一个全新的认识的!”
我让两个护工坐在我侧面的木凳上,让他们各自从暖瓶里倒了一杯滚烫的水握在手里。我又一次叮嘱他们安静,一定要安静。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廖医生推门而进,他两眼放光,额头发亮,嘴角含笑,黑色的八字胡根根竖在上嘴唇上,他身穿白绸衣白绸裤,裤脚扎在黑布鞋里面,他双手抱拳,整个一精神抖擞的武师来派,把我唬得倒退了好几步。他一改往日的纵横跋扈,满脸堆笑对我说,“吴医生,吴女士,别来无恙啊!我廖某人病好了!看,我顶天立地还是一条汉子!我这一场病,可直接给我带来了人生最切肤得感受啊!我从今往后,强身健体,潜心切磋,一定要锻炼得刀枪不入,锻炼得你的精神病人百打不弯!有嘛别有病,坏嘛别坏心!我今天来,一是来感谢你的——,感谢你的金钱支持;二哪,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调查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新进展,你可想听?”
“哦,我出钱吗?那是我应该的。说起来,我实在是对不住你啊,只要你家嫂子不让我陪你一条性命,我就谢天谢地了,我还敢有别的请求吗?至于你的好消息嘛,你只要愿意告诉我呢,我就洗耳恭听!”我笑着说。
廖医生被大老张打晕了,我作为大老张的主治医师,在我的工作时间里,发生了这些不该发生的事情,我负有不可推卸的监督责任,医院就此对我做出了处理意见:“廖医生伤后的医疗费用,全部从我的工资中扣除,同时,医院还鉴于我作为廖医生的同事加战友,我还要无偿地奉献我友情的安慰。”对此,我没有半点儿异议,我是严格按照医院的处理意见来做的。——廖医生也终于在我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走出了伤病治疗室。
我再次见到他,实话说,我内心是满怀羞愧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和他紧紧相握,他也并不躲避我的目光,谈锋也很健。他说,“你不要看不起我,我的调查已经取得了显著效果!告诉你——”,他凑近我的耳朵说,“是两个小丫头所为——,她们的目的还不知道,我感觉——”
一个黑影唰地一声从我的门口飞过,他警觉地抬起头来,看看我,问,“你们六楼也允许闲杂人员进入吗?”
“不允许啊!”我说。我抬头问那两个男护工,“你们看清那个人了吗?”
他们摇摇头,说不知道。
廖医生沉默了一阵子,忽地抬起头说,“吴医生,我以前误解你了,还希望你原谅我!”
“你这是说哪里话啊,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是我的精神病人打伤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你宽宏大量高抬贵手呢!”
……
廖医生正想向外走,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夹杂着震天的吆喝声在楼道里闷然响起,似一阵焦雷平地而起,似一团火焰凭空落下,两个护工扔下杯子看过去,——却是大老张率领着刘湘绣和王玉花,以及所有的精神病人吵吵嚷嚷地要打老鼠呢!他们晃着膀子,贼溜着眼睛,眼里喷着狼一样贪婪的绿光,这哪是在找老鼠啊,分明是想要从冰冷的浅灰色的地板上找钱啊!
我想出去看看,可我怕大老张见到廖医生会犯病,所以随口就说,廖医生你不要到处走动,在我的办公室等着吧。但廖医生再次双手抱拳说,吴医生你不用害怕,我廖某人已经练得刀火不入了,自此再也不害怕精神病人了!
我低头窃笑。我和廖医生一起来到了楼道里。
所有冲着楼道的病房门,都敞开了,阳光从楼道的窗户里扑闪着照进来,腾跃的尘土和杂沓的人声交织在一起。男护工们都奔跑起来,他们接受了上次的教训,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控制住精神病人,他们跑向一个个精神病人,摁住他们的臂膀,捂住他们张着的嘴,将他们一个个提拎起来,塞进一扇扇浅黄色的病房门里,啪啪啪地,啪啪啪地,一扇扇的病房门锁上了。
吵嚷声哭闹声脚踢声,声声入耳,接踵而来,整个病房楼都跟着震颤起来,这实在是一个癫狂的世界,这实在是一个我无法控制的世界!
我感到一阵眩晕,太阳想要和我开个大玩笑吗,是的,我无法左右它!我现在就告诉它!我向它投降,我投降了!廖医生顺着墙根,扶着楼梯,小心地下楼了。我却扶着墙站立不稳了,又一阵感伤袭来,我闭上眼,两行清泪顺流而下……
“王八蛋,还敢锁你爷爷!告诉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我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们没完!我大老张这就撬门出来了,我这就出来了!”劈啪劈啪劈啪的几声,大老张的门开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我的眼泪,他扔下木棍,跑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问,“谁欺负你了,媳妇?”
男护工们也围了上来,他们拉开大老张,问,“吴医生,你怎么了?”
“我有点晕,可能低血糖,没事的。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还有,今天要给所有的病人加大镇静剂的药品,是加大而不是过量,你们可理解我的意思!”
“咋了?”大老张拧着眉头,“我们给你惹祸了?我感觉没有啊!我们不就是要逮一只跑的非常快的老鼠吗?不行了!不行了,以后不逮不就行了,用得着这样吗?媳妇,不用着急,别这么大惊小怪,我刚才看到的,也可能不是一只老鼠,和老鼠差不多吧,——个条影子,像老鼠影子,呵呵呵——”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我像领孩子一样把大老张领进他的病房,转头对所有的护工说,“这件事情,一定要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