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王红和肺病主治医师也各自拿来了两万块钱,并以最快的速度交到了医院收费处。
收费处的小护士们把嘴撇得老长,对王红说,“莫不是看上人家肺病主治医师了,给病人捐款的幌子吧?为了靠近人家吧?”
“你个小蹄子再胡说,撕拉你的嘴儿!”她嗔怪着,眉毛却柔媚的翘起来。
“人家看见你和他在一起了嘛!唉,唉,再问你,那个徐曼莉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纯粹胡说!”
………
护士们的吵架司空见惯,再说王红本来就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开个出格的玩笑她也会哈哈大笑而过。议论王红的反常表现,以及盯着那个年轻的肺病主治医师看个没完,成了她们每天必须做的事情。医院的工作本来就枯燥,一天三班倒,白天黑夜,白班夜班,永远永远无休止,只要有人生病,你就得每天继续,自从王红和肺病主治医师的事情和徐曼莉的事情,成为她们的谈资以后,她们发现她们的生活比以前丰富多了。
我又重新回到了医院六楼的精神病科,面对大老张刘湘绣王玉花等精神病人和一帮男护工。工作乏味都想跳楼,对这样的工作,我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但是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我必须接受它。
大老张的表现今天有点反常,睡起来没个玩。
听说,我离开的那天,他把整个六楼所有的女精神病人都吼到他面前,说是他媳妇突然跟野汉子跑了,他要在天下所有的女人中找他媳妇!女病人们就讽刺她,“还天下所有的女人,你连六楼都下不去,你去哪里找?你是把吴医生当成你媳妇了吧,她今天去雁城一中了……”
大老张横眉冷对,“你胡说,哪个贱女人敢胡说!我拿棍子劈她!”
没有我在,男护工们也懒怠管了,真让大老张摸着了一个棍子,棍子劈头就落在了王玉花的身上。男护工们一看王玉花受了伤,他们的公共情人受了伤,这还了得!都急红了眼,六个人一起上阵,摁住大老张,让他喊爷爷!
大老张这个犟牛日的就是不喊,他们拿过一个盛水的白碗,手心里伸出10粒安定片,就给他灌进了胃!吃了葯以后,大老张比以前更精神,牛眼一瞪,鼻子一耸,肚子一鼓一鼓的,似有后劲儿向外迸发!六个男护工紧张地交换眼色时,他噗的吐出一口气,头一歪,就睡着了!
我一坐进办公室,刘湘绣就进来了,喊,“大姨,大姨,你走的那天,我们六楼都翻天了!”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你说说这是人做的事吗,纯粹是畜生,是不是,大姨!”
我抬头看她,一股哈拉子从她的嘴角儿流出来,早晨透明的阳光透过玻璃正照在她的嘴上,使她那股哈拉子格外透明的发着人才有的热气。我明白,她这是被大老张吓傻了!不傻的时候,她会很清脆的喊我“吴医生”。傻的时候,就什么也叫,大娘大姑也喊亲妈。我定定的看着她,想寻找一种和平时不一样的内容,但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最后我郑重的嘱咐她今天一定按时要吃药,按时睡觉。
我想吓傻的女病人,可能不只她一个,我起身关了办公室的门,就去找王玉花。王玉花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枣红色的床头柜上竟然放着一束红玫瑰,花儿被插在废弃的塑料瓶里,瓶里盛了清水。瓶身被擦的光亮,花儿也格外抖擞格外鲜艳,花瓣上还滴着晶莹的露珠儿呢。两个照顾她的男护工看到我进来,赶紧起身喊,“欢迎吴医生查房。”
“她的病房里不是只安排了一个护工吗,你怎么来了?”我对着一个男护工说。
那护工红了脸说,“吴医生,我已经下班了,王玉花的情况挺让我担心的,所以,我就利用下班的时间照顾她,你放心,我绝不会给医院多要一分钱!”
“那这花儿谁买的?”
那护工涨红了脸说,“我,——,不,我们买的!”
我们的谈话惊醒了王玉花,她想要坐起来,但无奈身子太疼了,挣挣扎扎着没有起来,我说,“你好好养着吧,养好了,我们再去看电视!”
没想这句话,却让她哇啦哇啦哭了,她说,“世界上没有人再喜欢我了,我的白身子上有大块儿红淤血了。”
说着,她就去撩裙子掰大腿,护工们赶紧捉住了她的手说,“谁说没有人喜欢你,我们就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我们的谈话吵吵挠挠着还没有停,就听到楼道里有人大嚷,“还我媳妇,还我媳妇!人要不还,我就砸人;医院不还,我就砸医院!”
我想出去,护工们一致不让我去,躺在床上的王玉花更是吓得哇哇大叫,——她已经听出了那是大老张的声音。
声音越来越大,我来不及思考,就打开了门,三步两步就冲到了楼道口,楼道口的阳光齐刷刷地从外面跳进来,像一群孩子在空气里跳舞,阳光抚着我柔软的头发,定格我安详的面容,突然我就想起了我们多灾多难而孤独的人生,泪水在阳光中扑落落地都成了我滑行的孩子!
大老张嘴巴张得很大很大,他猛地仍掉了木棍,孩子似的朝我奔来,紧紧的,紧紧的,拥抱了我。
他说,他睡着的时候,他梦到了我和徐曼莉一起死了,一起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他太悲伤了!
护工们担心我的安全,他们一起聚到了楼道口,看到老张死死的抱住我,也不疯也不傻,事实上我也哭了,我明白大老张并不会伤害我,因为我是他梦想的载体!人在疯了的时候,他会回归到最为单纯的状态,一个单纯的人怎么会撕碎自己的梦想呢?
我喊退了护工们,一点一点掰开大老张的手,然后又像牵着一个孩子一样牵着他来到我的办公室,我对坐在对面的他说,“大老张,我是吴医生!”
他抬起头,他竟然有眼泪,他说,“是的,你是吴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