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菜刀遇上红枪
本地人除了讲究吃喝,更讲究穿戴。冬天一身貂儿,夏天一身绸儿,春秋缎子遍身走。若不被人小瞧,先得有一身好穿戴。
魏青云来本地不久,这一点倒是瞧得清清楚楚。单说那包租肥婆,宁肯撑破锦绣,也不肯着那布衣行头。此次魏青云下乡传教,先得在气势上镇唬住民心,一身好装扮必不可少。牛皮箱里的衣服终于派上了用场。
前方有一条河,河水平缓,水草丰茂,足有半人多高,是个拉屎撒尿的好地方。马在河边饮水,小弟在河边排泄,魏青云换着衣衫。突然,一阵枪声响彻原野,三人险些坐在屎堆儿上。忙掉过大腚,扒开水草去看。
待看清其中一人正是擂台上的大个子,魏青云略一琢磨,与小弟交待几句,三人迅速换过衣服,跳上河岸扮起了拦路虎。
牛皮箱里有一套讲武堂学员的黑色作训服,穿在魏青云身上,虽略肥且略短,但毕竟是紧身衣,质地优良、款式端庄,风吹在上面,忽啦啦地响,松而不散,阳光照来,泛起一层黑金般的润泽。小弟换过两套对襟短衫,也是容光焕发,精神十足。
三人呈品字型往原野上一站,远有青山衬景,近有大河铺垫,天上地下,红巾与红缨共舞,小弟陪老大得瑟,端的是好不威风!
徐仁德望着高耸在三人间的那杆大红枪,不知是何用意,只觉得有些好笑,坐定马上,默默地瞧着。
大哥对着魏青云略一抱拳:“壮士好大一条枪,想必定将那日本武士打得狼狈不堪,夹着尾巴逃跑了。”
魏青云将头一摆,斜睨青天,尖声叫道:“那是自然!”
大哥借着兴头,一句戏言说罢,便再无可表之意。偏偏魏青云梗梗着脖子,等待着下文。姐夫见了,缓缓笑道:“却不知壮士这般怪模样儿,拦住去路,是何用意啊?”
魏青云意在徐仁德,见其只是含笑不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干脆左手二指一并,捏起好大一剑诀,指向徐仁德:“俺且问你,俺帮你打败了那群日本武士,这笔账该怎么算啊?”
大哥不明擂台上的情形,只当此人欲趁机挑衅,听罢略将衣襟一撩,露出短枪:“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三弟,功夫了得,打几个日本混球儿,自然不在话下,谁要你帮忙?”
姐夫先前见过魏青云在街头耍大枪,情知他藏巧献拙,武功实则不赖,此前显然又挑败了日本武士,倒也是条好汉。不想大哥一时性起,争执之间,再出枪伤了人家,便向前一挡,语气尽作柔和之状,意欲言语交锋:“我说这位……”
徐仁德则想起先前擂台上的情形,想这红枪汉子也算帮自己解了几分围,不然腰间双枪一拔,真不知该如何收场。又见红枪汉子在日本武士的包围之下不仅毫发无损,且先一步出城到了自己前头,自也有几分佩服,便双拳一抱,抢在姐夫前头,颇为客气地表示:“你说说看。”
不料魏青云忽又哈哈一笑,剑诀收回,缓缓摸入胸前,在三人的注视下掏出一钱袋子,掂在手上:“徐仁德,你不会真当俺是讨好来的吧?其实俺是给你送这个的!”说罢手一扬,钱袋直飞向徐仁德面门。
魏青云这一扬,看似随意,手上却用足了力道。两百大洋分量不轻,足有砖头那么重,也不比北野的拳头弱多少,当真砸中,轻则头破血流,重则休克昏厥。魏青云当然没想一钱袋砸晕徐仁德,却也不想他接得如此轻松,因为这钱毕竟不是真心给出的。
徐仁德仍是伸手一抓、一缩,便化解了力道,随即掂了一掂,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日本人设擂赌大洋,他是知道的。彩凤的那一声叫,也让更多的人知道了他的大名。
徐仁德随即笑笑,缓缓一扬,又将钱袋抛向一小弟:“我上台本不为打擂,更不为争大洋,只是凑巧而已。既然壮士替我收来了,不如就给小弟们裁两件衣服吧。”说完再一抱拳,“后会有期!”
徐仁德说罢,一夹马腹,就欲冲出。不料魏青云将枪一横,眉毛一挑:“徐仁德,你不为钱,难道俺就为钱吗?你这般走掉,也太看不起俺了吧?”
徐仁德接钱的那一瞬间,便看出对方并非是诚心等在此地,专门为给自己送大洋来的。街头卖艺之人,在他眼中与沿街乞讨者也没什么两样,自然不屑与之纠缠,还钱出去,也是真心。却没闹明白,这厮到底要作甚呢?
魏青云自是另有打算。徐仁德虽穿着布衣,但那股气势、那手功夫加上那博取美人心的资本,显然非富即贵,不是一方旺族大户,也是某地豪门巨子。下乡传教,若得到这些人的支持,必然事半功倍。当然,若想入得这类人的法眼,显然不是这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能够撑得起来的。所以他先给钱,告诉你俺不差钱,再挑战,打到你心悦诚服。
魏青云一枪在手,大有天下我有之势。货卖行家,此前他再厉害,没人买帐,如今总算遇见个既是行家、又是大买家的徐仁德,岂肯放过。于是胸脯一拍,直截了当:“来来下马,且让俺来领教几招!”
徐家堡人向来好打架,却只为利益之争,或抢地盘,或保护家当,偶尔家族成员之间也会角力比试,图一乐呵,却哪似这般江湖献丑?更不存在以武会友的意识。魏青云越是挑衅邀战,越有无赖之嫌。更叫三人吃不准的是,他凭什么拿一杆大长枪就胆敢拦挡马上有大刀,腰间有短枪的徐家三虎?三人一时理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魏青云见三人反应丝毫不强烈,甚至带几分不解,不禁有些意外,胸脯一拍:“放心,俺手中长枪,自有分寸,不会伤你太深!”
大哥一怒,便想掏枪,此人实在有些不可理喻,倒不如一枪吓退,或干脆一枪干掉的痛快!徐仁德却嗖地一声跳到马上,学着魏青云戏台上那豪气冲天的一唤:“来战!”
魏青云高叫一声好,大枪抡了个圆,摆个大开大合的起手势,豹眼一瞪,一手执枪指天,一手平伸向地,忽又一愣,摆头向徐仁德的马背上一指:“俺比的不是拳脚,拿你的刀啊!”
徐仁德微微一笑,缓缓敞开怀来,竟自腰间拔出彩凤相赠的那把大菜刀:“刀在!”
魏青云脸色一寒,大枪往地上一杵:“徐仁德,俺敬你是条汉子,你却这般瞧不起俺,真、真不是英雄!”
眼见魏青云还带着几分委屈模样,徐仁德更觉得好笑,却道:“这位朋友,你好生奇怪,日本人设擂已经让我觉得很无聊,现在你又要与我比武,那便打来,你还管我用什么刀?”
魏青云略一转念:“也罢,俺就当你一寸短来一寸险,并非占你便宜!”心想,先磕飞你的菜刀,再挑飞你的单刀,看你到时还能怎样?心念至此,突然出枪,枪杆一提,隔着三丈远的地方飞刺而来!
所谓打斗双方“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理论纯属扯淡,不然枪绝不会成为百兵之祖。除非二者之间实力相差较大,持短兵刃者可轻易突破对方的距离而近身。即便如此,若想毙敌也有难度,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对手可以跑,且往往逃命的比追击者快。所以冷兵器时代,真正的武器至少以长兵器为主。
魏青云耍大枪的本事显然不赖,大哥和姐夫眼见徐仁德这般姿态,知他好战之心正盛,拦是拦不住了,却难免为之担心起来,便兜马一旁,随时准备出手应对局面。
魏青云一枪三丈,三丈一枪,瞬间即至!徐仁德暗中叫声好,欲举刀相迎。不料枪到近前,又陡然一顿,随即三点梨花骤然绽开,几乎同时点向徐仁德的面门和胸口!徐仁德暗自一惊,只好接连后退。魏青云则步步紧逼,一连刺向徐仁德几十枪,沿着那条河岸,竟然将徐仁德往老家方向追出了近百米。大哥、姐夫和小弟紧紧追随而去。
退步毕竟没有前进迅猛,好在徐仁德已看清对方套路,退步当中接连用菜刀抵挡数次,以缓颓势。但他也只能退步,即不能左闪也不能右闪,因为那条红樱大枪就像长了眼睛,暴雨梨花般的进攻中,几乎锁死了他全部的方位,越是闪避越危险,只能后退。
偶尔,徐仁德势大力沉的一击,将长枪磕个正着,正待趁长枪偏离之际抢攻时,长枪却骤然闪电般地缩回,不等徐仁德进前半步,便又重新刺来。
只那么一次,徐仁德完完整整地跨出一步,以他的大长腿只需一步半即可攻向魏青云的身体,然而魏青云的身法竟极其灵活,大枪往回猛一缩,握紧半个枪身便又刺来,甚至连追击的速度都没有减缓,再几枪刺下,徐仁德不禁暗自叫苦不迭。
然而,比徐仁德更惊奇的却是魏青云,他万万想不到,徐仁德不仅能够支撑这么多枪,居然还能趁机反攻。他的枪杆不怕砍,精钢打造的枪头更巴不得徐仁德来磕,然而碰撞之中,居然也没有磕飞那把大菜刀。
尽管如此,战局依然对徐仁德很不利,魏青云步步紧逼,压制得徐仁德气都喘不过来。或许还有一个办法——跑!当真生死相搏之中,魏青云若是死追到底,凭徐仁德的耐力,可以把对手累趴下,那自然有机可趁。再几枪下来,徐仁德真的萌生了跑的念头。偏偏这会儿,魏青云收了枪,表情凝重地望了徐仁德良久。
徐仁德愣了愣:“打不打啦?”
魏青云突然道:“换你的刀来!”
若想真正地征服对手,绝不能胜之不武。何况魏青云?如果徐仁德的刀是长刀,他则会约徐仁德上马来战!
偏偏徐仁德是个毫不计较之人,更无呕气之心,眼见对手给了机会,哪里还肯放过。
大哥早已一伸手,从徐仁德的战马上拔下单刀甩了过去。徐仁德接刀在手,傲然一笑:“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