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那传说中久远的刀
一刀在手,徐仁德的热血骤然沸腾。凤眼一瞪,目透精光,迎着魏青云的红缨大枪携风带雨般地砍将过去。
魏青云大叫一声好,挺枪来战。一时之间,原野之上,刀光闪闪,红缨翩飞,声声虎啸,阵阵豹鸣,叮叮当当响声不绝。
“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这是曾经一位皇帝对一位大臣的评价。皇帝叫朱元璋,那位文武双全,为大明江山的开创立下战功无数的将军叫徐达!
徐达擅使刀,一柄五尺三寸的马上大刀。徐达的最后一战,直将北元军队一路追赶出长城之外,并于漠上大败蒙古骑兵,其后还军北平,戍守边防。世事变迁,许多年后,其后代中的一族迁入东北地区,马上大刀也改为地上短刀。但徐家刀法从未改变。
徐家刀长不及三尺,刀身略狭,刀头宽大,形似鬼头,刀尖自刀头处向上斜挑而出,可挑可刺可拉可钩。
徐仁德握上鬼头刀,施展起徐家刀法,一挽先前颓势,大刀屡屡磕开红缨大枪,抢攻进去。然而,即便贴面而战,魏青云竟也丝毫不落下风,失去长距离优势,便双手横握枪杆中间,或摆、或挑、或点、或扫,时而舞在胸前,时而旋在背后,即便靠在双肩之上随身而动,也不叫徐仁德占上半点儿便宜。
刀光枪影里,两道身影时而纠缠一处,时而震开两旁,徐家鬼头刀遇上白蜡沥泉枪,当真一番龙争虎斗,好生威猛。直叫大哥和姐夫也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此这般打法,哪里还有什么应急措施?却又万万不敢叫停,生怕二人分心中招。俩小弟却不觉得有多震撼,在他们眼里,耍功夫,本该就是这样。
两件冷兵器都坚硬得很,磕打碰撞之中,兵器本身并没什么,大枪上的红缨却吃不消,一丝丝掉落下来,或在草尖上飘浮,或在刀刃枪头上缠绕,不似鲜血,却别样的红。
大刀“当”又一声磕开长枪,徐仁德借势左旋一圈,借力再砍魏青云脖颈!
魏青云借势右转半圈,下蹲之中不仅躲开徐仁德一刀,反而趁机从腋下迅猛反出枪,枪杆直撞徐仁德小腹!
徐仁德反身跳跃,从魏青云头顶飞跨过去,空中一记猛砍!
魏青云双手握枪,反身后空翻两周,前后一个大劈叉,单臂出枪直点徐仁德面门!
徐仁德反手一拔,魏青云正手一拉,刀锋刚好拔入枪头箍口上,如此一来,剩下的红缨几乎被削掉一半。枪头紧紧箍在枪杆上,内有契口,外有铆钉,结合的异常坚固,绝不会被大刀拔掉枪头,长枪也自然不会将大刀拉飞。但这一拔一拉中,两件兵器却粘在了一起。魏青云双臂拉扯徐仁德单臂,倒不觉得吃力,然而,徐仁德那蒲扇大的另一只手却趁机突然抓上了魏青云的枪杆!
魏青云大吃一惊,这一抓绝对非同小可!大枪在握,凭徐仁德的力气和攻击能力,无论怎样进攻,魏青云不想落败,就唯有撒手丢枪了。
好个魏青云,紧急当中,竟将身子一拧,跳在半空,与枪成一条直线骤然旋转起来!白蜡杆竟似一根钻头,在徐仁德的手心里钻了起来。饶是徐仁德那金沙打磨出来的手掌心也不由得一热,火辣辣地疼,骤然松手。
魏青云顿觉手上一轻,抢在落地之前再长臂一探,大枪竟在不可思议的瞬间再度刺了出去,随即又猛往回拉。
徐仁德抓枪之际,本就在大枪侧面,这一枪虽然刺得极为突然,伸缩距离却短,所以刺出的力量不足,枪杆贴着徐仁德的脖子擦了出去。魏青云这一招却是以攻代守,明知刺不中也要出枪,为的是落地站稳前不给徐仁德反攻之机。然而徐仁德的反应之快,竟完全出乎魏青云的意料。
只见徐仁德大刀顺着枪杆一滑,再次切入枪头契口处,如此一来,剩下的红缨就没了。徐仁德随即将大刀向下一压,直将枪头压向地面。魏青云半蹲在地上,借双臂之力猛向上一挑,竟没挑动,抬头看时,却见徐仁德双手握刀,死死地压着枪头,正在冲自己咧嘴笑。
魏青云心想,压住枪头你得意个什么?先前俺那枪头插在那蠢货的枪口上,那蠢货还得替俺分担半份力量。你不会比他好受多少,起码一刻不敢放松,不然俺随时都能抽回枪来刺你。除非你去抓枪杆,那又如何?俺接着钻你便是。想到这里,魏青云也咧嘴冲徐仁德笑。
不料徐仁德嘴巴咧完,竟突然站起。魏青云趁机赶紧挑枪,然而这一挑竟仍没挑动,枪头竟不知何时被那船一般的大脚踩了住。
等魏青云看明白时,徐仁德竟踏着枪杆而来,脚尖在枪杆上点了两点,人便沿着枪杆斜坡冲上了魏青云的头顶,随即刀光一晃,左右便是两刀。
魏青云只觉得眼光刀光一闪,连连退步躲闪。徐仁德这两刀却也是虚招,毕竟人在高空,下劈距离有限,随即的下摆两刀,只为迷惑对手,封住对手路线。
在魏青云躲闪当中,徐仁德那两条沉重的大腿甩着两只船般的大脚竟接连向魏青云的脑袋连踢四脚!这四脚魏青云却是万万不会全部躲掉的,只要中了一脚,无疑便会败下阵来。
高手在危急瞬间,常有惊人之笔,最最关键的那一刹那,魏青云退步当中骤然将手腕一抖,将大枪从徐仁德跨下抽回了半截,连连左右摆动,竟将这四脚全部荡开,即便徐仁德有一脚蹭脏了魏青云的红巾,到底是没能将其踢中。
魏青云的这一招无疑极妙,徐仁德也暗生佩服,心道:端的是一条好枪啊!
魏青云则趁机连退数步,到了安全距离外。不料最后一步,魏青云却又没退动。原来徐仁德落地后,竟再次踩住魏青云的大枪!魏青云也是大跌眼镜,心想:好吧,你再踢来,俺还荡!
不料这一次,徐仁德却趁魏青云身子顿住的刹那间,脚下一蹬,身子一横,整个人竟横在大枪之上滚了过去。魏青云赶紧抽枪,却哪里抽得动?徐仁德的大手早已在滚动的那一刻牢牢地抓住了枪杆!随着杠杆的作用,魏青云只觉得手中大枪越来越沉,重力压得他几乎脱手。
徐仁德则瞬间即至,随随便便一刀挥出……
魏青云若不想落败便只能撒手后退,那一刻,他甚至想像到了徐仁德夺枪之后,会像投标枪一般投向河对岸来污辱自己,偏偏自己又不会水!
最最最关键的那一刻,山东人竟突然来了倔脾气,魏青云竟然将眼一闭,爱咋咋地!
无疑,魏青云败了,败得万万想不到。
魏青云很少犯倔,更不需要维护虚假的自尊,如果早知会败,他绝对不会挑战徐仁德。只是,他对自己的大红枪以及枪法实在太过自信了。自信到根本不允许失败。甚至,这也是他唯一自信的地方,全凭这一技之能,支撑着全部的信念。
英雄常无用武之地,许多英雄大多时候只会武吧?
只会武的英雄,正经八摆的第一架,就输给个东北爷们儿,这草莽当中,到底还有多少会打架的啊?
所以这一败,狠狠地打击了魏青云的自信,也几乎动摇了他的信念。即便他不承认自己的枪法不如徐仁德的刀法,事实也可能如此,但力量不如人家,速度不胜人家,甚至灵活性也不比人家强,论起奇巧,更被人家的大手大脚占了便宜,抢了先机,不是败又是什么?
骤然之间,魏青云只觉得脖子一凉,竟是生平第一次的凉。
骤然之间,脖子也仅仅是一凉。
徐仁德的刀架在了魏青云的脖子上,再没有切入半分。魏青云若敢承认自己还没有练就刀枪不入,便只能承认人家放过了自己。
最最惊讶的却是大哥,呆在马上愣愣地看着:“收发——自如!”
徐仁德从大枪上滚落,即没有仰天长啸,也没有抱拳称承让,只是目透精光,在魏青云肩头拍了拍,由衷开心地吆喝一声:“行啊你!”
魏青云竭力一战,绽放的是精彩,收获的是失败,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却在徐仁德拍打中,莫名地感到一种亲切,转瞬间恢复了意识,又觉得很委曲,心想:俺把压箱子底的功夫都使出来了,只换了个“行”字。那“真行”得是什么样啊?
徐仁德见魏青云明明已经睁开了眼睛,却呆呆地漠视前方,一副失意又失忆的模样,很是不解,便问:“咋了,吓着啦?”
此问若是一句讽刺,魏青云或许还能舒服些,败都败了,还怕人家挖苦。偏偏徐仁德一脸懵懂且不可思议状,真叫人难受极了。魏青云一把推开徐仁德,拖着秃头大枪走出几步,往河边上一蹲,不再遥望青天,而是看起了河水。看得久了,感觉就像坐在船上,逆流而上,游啊游啊,就像到了外婆桥,见着了外婆,委屈得更是一塌糊涂。两小弟见了,也只好凑到近前,一起陪蹲。
大河之上,青青河草,三个男人默默地蹲着,让风景都凄迷了许多。
徐仁德头脑再清醒,也无法揣度魏青云究竟为哪般。心想你个讨饭的,两百大洋都舍得扔出来,尽管没诚意,也算挺大气,这一个大洋不赌的比试,咋还郁闷啦?
三公子眼中,除了大洋就是亲情,倒也清一色真金白银。魏青云这等心思,还真叫他不好琢磨。姐夫瞧着魏青云的造型,就想起了徐仁德小时候被爹揍完的样子。凑大哥耳边悄声:“这是没打过,不高兴了。”
大哥心想:操!多亏俺家老三赢了,这要是你赢了,兴许一枪头捅俺家老三肚子里了。我还得一枪崩了你,外带你那俩倒霉小弟。心中一气,便吆喝起来:“咋地,输不起啊?要死要活吱一声,不然我们走啦,再来找事,就地崩你!”
徐仁德听罢,顿时明白过来,也想起了小时候挨揍的事情,心想你还是揍挨得少,挨得多了,自然就不当回事了。本不欲再作理会,跨上马刚想离去,不料魏青云忽又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