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刀个刀个刀一把大菜刀
北野就那么地耷拉着脑袋。流进胸腔里的血液混合着破碎的内脏从口中流出,倒灌进鼻孔,再漫过脸庞,漫入用黑带束着的头发,有那么一两滴落在这方土地上。再滴,便凝固了。
台上、台下一片安静,安静的时间很短,偏又很长。人们大多不知北野是死是活,只为如此强壮且能打的一个家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倒地而感到震撼,
人群中一只又美又白的手死死地抓着玩具娃娃的脑袋,美子的目光也在死死地盯着前方,恨不得把徐仁德盯死。
北野的死她并不关心,杀死北野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她也能,并且有很多种方法,包括用枪秒杀,唯独做不到这么杀。这都无所谓,她绝不会愚蠢到去和谁打擂,最让她感到愤怒的是刚刚对这种文化交流产生兴趣,结果台柱子就死了。
而让她感到恐惧的是,每当她对某样东西有某种意识的时候,比如徐仁德的手,这双手就一定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利的影响,而街头的游行队伍、陈师傅死前的眼神包括那杆红缨大枪,又会制造出什么麻烦呢?
美子是个优秀的特工,这种意识恰恰是种职业的敏感。她也有过美妙的意识,只不过……美子皱起眉头,学着街头的童谣嘟囔一句:“天不灵、地不灵,好的不灵坏的灵!”
台上,徐仁德敞着怀站在台边,一手低垂、一手掐腰。阳光照在他高大的身板上,映下的阴暗几乎遮挡住了整个台面。他一脸平静,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门窗方向。
门帘里,彩凤半张着嘴巴,终于喘出了一口气。她没再叫嚷、劝止,隐隐之中,似乎明白了一个什么道理——鬼怕恶人。
阴影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两个持刀的日本浪人,那是北野打南边带来的同道中人,虽说在北边应该注意些,他们也不介意杀上个把人。眼见北野殒命,二人对视一眼,弹跳而起,两柄东洋刀一左一右向徐仁德包抄过来。台下,立时发出一阵惊呼。
征服人心的不一定非得大洋。在这场没有赌注的决斗中,徐仁德的一击毙命就是最大的征服。人们不由自主地倾心于这位强者。眼见有人偷袭,不禁叫骂一片。关允涛的屁股也再次弹起:“哎、哎哎——”
徐仁德察觉异状,骤然回头,两道刀光同时而至,一刀削首,一刀削腿。徐仁德站在擂台边缘,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跳入人群之中,浪人倘若追随,长刀于人群中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凭徐仁德的功夫,会有最稳妥的办法将二人制服。
然而,血性一旦被激发,便很难消退。眼见寒光逼来,徐仁德横身一跃,竟从刀光之中跳了过去。
两个浪人刀法精湛,配合严谨,本不会给对手这种逃脱之机,怎奈徐仁德身高臂长,手大脚大,身子横在半空中,脚尖下压,手掌上托,挡开二人手臂,竟生生撑开足够的间距,落回台中央。两个浪人一招落后,当即回身再度扑来。
宗光彦几人也回过神来,忙去抢救北野,一路将其拖向台里墙角,施救起来,却见北野原本高挺的胸膛,早已凹陷下去。宗光彦咬牙切齿看向台子里,恨不能赶紧把徐仁德剁成肉泥。
拳脚之威虽亦可挫败刀剑,感观之威却很不一样,尤其对于完全不懂武功的民众,对于刀剑的恐惧甚至胜过枪炮。毕竟每个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被菜刀、剪刀、刨皮刀伤过,却不见得听过枪炮声。眼见戏台上刀光闪闪,似乎随时都有鲜血飞溅,肢体削落,人们就觉得骨髓里都凉嗖嗖的。
最恐惧的莫过于彩凤,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两柄东洋刀!彩凤急得团团转,小霞却突然奔入厨房,操起把菜刀,反身交给彩凤。彩凤握着菜刀当即明了,钻出帘外大叫一声:“徐仁德!”
徐仁德与二人缠斗,寻个机会刚想扭住一人手腕,忽听彩凤惊呼,骤然望去,彩凤胳膊一甩,大菜刀劈头盖脸地砍向徐仁德。瞧得人群中的美子大跌眼镜——难道你就不会帮他砍?
徐仁德亦暗自叫苦,忙出手接刀,身子一连几晃,总算躲过一人攻击,却被另一人削掉半边衣角。另一浪人趁机再度攻来,一刀平削直取徐仁德中路,徐仁德迅速下蹲,几乎坐到了地上,同时身子一旋,砍向浪人下肢。
东洋刀的刀锋刚刚贴着徐仁德的头顶而过,徐仁德的菜刀也深深地砍入浪人的大腿。一声惨呼,浪人倒地不起。徐仁德看向愕然的彩凤,喝道:“添乱!”喝罢又怕伤了彩凤,赶紧挤下眼睛,咧嘴一笑算是安慰。此际,另一浪人已高高跳起,空中抱刀向徐仁德狠狠劈来。这一跳尤其的高——
据载,明嘉靖年间,倭寇于沿海地区犯边。朝廷派兵出剿,却屡战屡败。朝廷作风腐败,军队纪律涣散,训练不足,战力低下,这自然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另一原因却是,明军的武器系统及作战方式仅适用于大军团冲杀,对付分散的小股敌人很难发挥威力。倭寇善于夜间偷袭,手中倭刀轻便灵活,杀伤力极强,尤其擅于单兵作战,常以数十人杀伤近千明朝军民。其单兵作战的特点首先就是善跳跃,于空中刀砍脚踢。后来朝廷派遣僧兵参战,僧兵跳得更高,常于空中翻向倭寇身后,棍击后脑一招毙敌。倭寇方不敢再以单兵逞强,开始研究更为有效的小股联合作战。但到底被两个狠人彻底横扫回老巢。
俞龙戚虎,杀人如土!
……
擂台上,浪人这一跳甚高,直至徐仁德头顶!徐仁德即便想与浪人比高,也来不及了,躲得开刀锋也躲不开脚踢。
关键时刻,徐仁德那蒲扇般的大手再次发挥了威力,避开刀锋只一抓,握住浪人的小腿将其扯落下来,同时菜刀一抹,浪人疾声惨叫!
这次,众黑龙会成员也忍不住齐声惊呼起来。
刀锋却贴着浪人的脖子停了下来,徐仁德一把推开已然瘫软的浪人,宽大的刀锋缓缓指向众会员,兴奋的眼神尤其明亮:“一起来!”
黑龙会成员聚在一处,面对这个恶人紧张得不知如何作为。台下骤然一阵欢呼,人群不停地涌动中,将台子紧紧地包围住。
宗光彦眼见大势已去,断了文化交流的根儿,猴性一急,推开众成员:“我来!”
徐仁德哦了一声,毫不在意:“你想比什么?”
宗光彦咬牙切齿一声冷笑:“我要跟你比枪!”
突然,人群中一声尖叫:“有俺魏青云,居然还有人敢比枪!”
话音刚落,红缨开道,一柄白蜡泉枪隔着数丈开外,风驰电掣地飞向了擂台。人群呼啦啦向两旁一闪,魏青云几个纵步,接连一串前空翻,轱辘车一般直接翻上了擂台。这一串翻腾,简直比唱戏杂耍更为好看,人们大开眼界,好一阵喝彩欢腾。
台上,魏青云随手将大枪一抄,用力一插,硕大的枪头几乎全部没入木板中,再握着枪杆一旋,整个人竟双脚离地,一只手稳稳地把在枪杆上,尖着嗓子豪情万丈地一唤:“拿你的枪,来战!”
原来,魏青云在台下一直关注着那两百大洋,眼见北野败了陈师傅,虽有些不忍目睹,为了吃饭,还是暗自庆幸了片刻。但自己枪法虽然精妙,拳脚功夫毕竟有限,尤其对付不了公牛一般的北野,硬是没敢上台挑战,再见到徐仁德那无与伦比的一击毙命,血性顿时被激发出来。
魏青云走南闯北,作为功夫同道中人,最懂搏击妙法。他看得出来,徐仁德的打法虽不成形,显然有着极其深厚的武学根基,或是已然练就化有形为无形,到了最会打架的境界吧?
徐仁德胜了北野,魏青云自然拿不到大洋了,眼见群情激昂,热血沸腾,不图利也得图个名,于是红枪出手,登场亮相。借着空当儿,魏青云还对徐仁德道:“朋友,好手段,你且歇息,看俺挑他!”
彩凤眼见徐仁德连伤三人,生怕事态再扩大下去,徐仁德独木难支,便于场边向徐仁德悄声示意:“快走呀,你快走吧!”
徐仁德一时热血,重创日本武士,眼下激情消散,柔情又起,本就为着彩凤而来,哪里肯走?急得彩凤连连跺脚:“快走呀,下次再来!”
忽然,又两条人影窜上台去,一左一右架起徐仁德,拖上便走。徐仁德挣了两挣,竟无法挣脱,只好先随二人跳入人群中。
来人正是大哥和姐夫。二人呛呛完三弟的婚事,就出来溜达,听说有人打擂,前来看个热闹。不料却见三弟站在台上,拎着把滴血的大菜刀,于是二人想也不想便跳上台来。再见到彩凤那一脸关切的模样,二人更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这就是三弟爱上的女人。
依兰古城毕竟不是自家地盘,人群中,姐夫一句话便劝住了徐仁德:“捅出篓子来,你还想不想再见那姑娘啦?”
于是,徐仁德作罢,看看手上的菜刀,想扔,又有些舍不得,毕竟这是人家姑娘给的,便在姐夫身上抹了两下,擦去上面的血,插入衣襟。气得姐夫直叫:“你不往自己身上擦?这会儿倒知道干净啦!”
徐仁德三人在一路惊奇、敬佩的目光中迅速走出人群,前方,一个日本姑娘挡住了去路:“先生,日本香烟!”
美子望着徐仁德微微一笑,徐仁德咧咧嘴,摸出块大洋,拿着香烟走掉。一路上,姐夫不时回头:“嘿这丫头,俊俏呀!”
美子卖烟的一瞬间,暗自做了几个动作,假装杀死了徐仁德,然后继续向台上看去,想知道这场闹剧到底怎么收尾。
台上,几个浪人抬着北野和受伤的武士奔回驻地。事情本可以这样收场,宗光彦却一时猴急提出了比枪。徐仁德若敢应战,他就拿命陪徐仁德赌上一赌,毕竟出来混的,他倒也不怕死。也料定徐仁德必然不敢,武夫不定懂枪,也不定有枪。徐仁德知难而退,他便要将对方难为一番,至少能保住200大洋,气势上也不算完全输尽。
不料半路杀出个大红枪,愣呵呵地横在二人中间,徐仁德被人趁机拉走,宗光彦虽说保住了200大洋,面对魏青云,反而不知如何收场了。
台上,魏青云仍攀在枪杆上,拄着下巴接连挑衅。
台下,哄声高涨,人们巴不得再有场好戏上演。魏青云只将哄声当喝彩,想像着得胜后受万众拥戴的场景,再将嘹亮的圣歌唱响苍穹。
宗光彦却只当魏青云是来争大洋的,哪里还有比武的心思?于是一咬牙,回手往后腰里一抄,摸出把南部式半自动手枪,直指魏青云。
魏青云一边挑衅,一边想这家伙咋还不去取枪?眼见宗光彦脸色一变,手向后腰间摸去,魏青云心念大动之下,顿时明白了宗光彦要比的是什么枪。心想我靠,这哪是比武,这是要杀人啊!
紧急当中,魏青云扳着枪柄纵身向后一跳,脚往枪头处一踢,枪头刹那间从木板里弹跳出来,震起好大一片碎木屑。
碎屑纷飞中,一道大红缨闪电般地捅向宗光彦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