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老三、李老四
第二天,戏班子提早打理了场地,接着锣鼓声便响了起来。人们以为戏班子提早开台,纷纷聚拢过来。
班主见人气差不多了,走上台前,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各位乡亲父老,各位兄弟姐妹,今天,日本黑龙会在此设台打擂,可比拳脚,也能切磋刀枪,希望有学过功夫、练过把式的老少爷们儿上来比划比划,赢了——名利双收,二百大洋赏金,拿走!输了也不打紧,本戏班赠戏票一张!”
大师兄坐在台子角上,配合着班主敲了一声锣,人们便在锣声里议论开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也是班主的文化。钱袋子就挂在戏台上撑帷幕的杆子上,总有人要上台的。
王老三第一个来吃螃蟹,在一阵怂恿鼓动声里爬上擂台。
想打擂的不只王老三一个,但人们没有争先恐后,反而是礼让礼让再礼让、客气客气再客气。这就好比本地人打麻将,吃饱喝足后,东家西家串串门,唠唠闲嗑,人就凑齐了。每个人都想打牌,每个人却都不先开口,总觉得最先张罗的是输家。每个人都想赢钱,每个人又都表示只为娱乐。所以输了难受,赢了还得压抑快乐,因为偷着乐,所以也憋得慌呐!可既然想玩,迟早就会有人忍不住要张罗。所以本该很快成局的事情,硬是推迟了半个时辰。
王老三暗里瞥着钱袋子上了台,上台后不好意思再看钱袋子,就随意地转悠两圈,感觉感觉台上滋味,再活动活动腿脚。
王老三戏没少看,看戏的时候就在想站在台上会是个啥滋味?真上得台来,也没啥感觉,就觉得比在地上高。
北野终于迎来了挑战者,兴奋得腾地站起。宗光彦暗中提醒:“北野君,你的败了,大洋的没有!”
北野冷笑:“擂台之上,我只为胜利,大洋的不想!”北野是个真正的武士,此话发自内心,倒不似本地人打麻将那般心理。
王老三敢上台,自也不是一般炮儿。牛高马大的他不比北野矮,长年给东家扛活,一身疙瘩肉着实有力得狠。所以站在北野面前,一点儿都不怵,双腿略弯,往下一猫腰,甩开两只膀子就准备摔跤,脸上还笑嘻嘻地表示客气:“哥们儿,那啥——让着点儿噢!”心里也想,别把人摔得太狠了,伤了筋骨可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往后人家干不了活,还咋吃饭?只要把这家伙压在地上起不来就行。
当然,王老三也不敢有必胜的想法。那可是200大洋呀!钱虽然越来越毛了,也够他给东家干个两、三年的,能那么容易到手吗?赢了就算捡着了,输了拉倒,坐等下午彩凤唱戏。所以也没当个太严肃的事儿。
北野虽自信必胜,但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武道高手,自是不会轻敌。他双脚微一错步,两臂交叠胸前打了个叉,一手握拳一手成掌,缓缓拉开时就准备攻击了。
突然“当”地一响,戏班主拎着锣跑了上来,拿着鼓槌指点起来:“哎哎慢着,听我说啊,咱是不先得讲好规矩啥的?这巴掌、撇子的,万一打坏了咋整?还有那比刀比枪的,可千万别往身上招呼呀,只准往家伙什上磕,谁把谁的家伙什磕折了、磕飞了、磕掉茬了,就算谁赢,咋样儿?要不真整出事来,我还得担责任呢!”
戏班主说着,又好一通解释,并要求宗光彦做出详尽的口头约定。宗光彦费劲巴啦地总算听明白了,当即一推戏班主,狠叨叨地:“武士的比武,生死由命!”宗光彦生怕再出变故,手一招,众浪人便各自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把台上台下隔离开来。
众人一见这势头,感觉不是很妙,不禁为王老三担心起来。更多的人开始打气,想王老三赶紧打完,看看啥情况。于是,台下一声助威声响过,随即便带动起了好一阵吆喝——
“王老三、上啊!”
“对对,不用怕,削他!”
“老三摔跤是把好手!”
“对呀,拿出在场院上摔牛犊子的劲头,摔他!”
“……”
眼见场上剑拔弩张,戏班成员也都赶出来瞧看。吴彩凤没见过这般唱戏,不禁有些担忧,问班主:“那些日本人到底为赌钱还是为打架?怎么看着这么吓人啊?”班主也些生气:“为啥,它就为个声势呗!反正拦不住了,那就让他们整。整大发了也不关咱的事,整好了,咱还有得赚。”
台上,王老三被众人鼓励得热血沸腾,终于决定不再客气,先下手为强,于是在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北野不禁一愣,皱起眉头有些恶心。王老三趁机扑上去,双手抓向北野的同时,嘴上为自己加劲:“*我*操**地!”
北野错步一闪,躲过一抓,并没立即还手。
王老三一抓落空,嘿嘿一笑:“呀!还挺灵巧!”嘴上说着毫无变化地再次扑上:“哎你再跑——”北野再次闪开。王老三随即便是第三扑:“哎*我*操**……”
北野也终于将王老三看了个明白,不是王老三拙劣的招式中有什么奇巧,而是他就会这一下子。于是在王老三第三扑的同时,北野硬碰硬地出手了。北野左手架住王老三扑势,右拳迅猛直击,钵大的拳头完完整整地击在王老三的下颌上。
王老三轰然倒地,昏迷不醒。台下顿时一片惊呼声。
片刻,有些人反应过来,爬上台子去摆弄王老三。
“快、快,王老三给削迷糊啦!”
“咋整的呀,一拳就打懵啦?”
“大日本子厉害啊!”
“厉害个屁,赶巧打下巴颏子上了。”
“太他妈寸了,都容易打死!”
几人把王老三抬了下去,一顿巴掌将其打醒。王老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嘴巴一翕一合:“咋回事啊,把我摔下台啦?”一人伸指在王老三眼前,指引着其目光,“你别望天,看我!还认识我不?我老牛家大旺啊!”王老三:“啊——大、大旺啊……送我、回家。”
就这样,王老三被几人抬着家去了。
王老三虽一招落败,但大伙儿多数觉得这是个意外。不服的仍然不服,想挣大洋的仍然想挣大洋。李老四又站了出来。
李老四是王老三的哥们儿,打小就一起摔跤,王老三一直觉得李老四不是对手,李老四也一直不服。因为二人没真打过架,较力归较力,谁也没下过狠手。眼下,是个最能证明的机会。
李老四上场的时候不是爬上去的,而是跳上去的。既然是打擂,就得有打擂的姿态。一米半的台子,借着腿长,一个干拔,也算利索地蹦了上去。
李老四虽不爱说话,动手前总得知会一声,算是规矩。于是腰一掐:“干呗?”心想这回你先动手,我躲,然后踹你一脚。心里还想:大不了,抬回去!
北野再次拉开造型,这次,他也恰恰准备先出手。通过先前的局间汇总,浪人们再次印证了一个结论——中国人大大的不行。既然不行,那就给他们更为痛快的一击,以最快的速度把武道精神爆发出来吧!让这帮人害怕,并且因为害怕而要啥给啥。
宗光彦当即对北野做出了指示,确定了打击方式。所以北野一拳虚晃,判明李老四躲闪的方位后,随即便是一记准确无误的侧鞭腿。
空手道真正讲究的是腿上的功夫。北野拳法凶猛,腿功更厉害。凌厉的腿法隐藏在高大肥胖的外形下,更具有隐秘的杀伤力。李老四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凭北野的技法,即便直接进攻,李老四恐怕也难有一避。何况这般虚实结合的技法?
李老四当即被踢飞出了台子,一条膀子在半空中就软了下来。比断臂更严重的是坠地,李老四因巨痛几乎昏厥过去,半空中完全失去了控制,晕糊之中重重地砸下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好在下面人多,众人出手力量大,一番迎接、拉扯,倒下七八个群众,总算让李老四来了个软着陆。
这一次,台下没有惊呼,反而一片安静。人们就算再不懂功夫也看出了大概——这么整不行啊!同时,一股似乎不甘、似乎屈辱、似乎上当、似乎说不清什么的情绪开始在群众之中弥漫开来。可这么整不行,王老三、李老四废了,侯五、马六、王二麻子更白搭,那怎么整?
找人——找会打架的人!
依兰城这么大,人这么多,会打架的人自然不少。只不过太平的时间长了,日子挺滋润的,人们从心里没了危机感,就更不喜欢武把操。何况一打架警察就找碴儿,不交罚款就关押,慢慢的人们都变老实了。
可打架毕竟杜绝不了,有些个狠人甚至靠打架占到了实在便宜。比如城东木柴厂的高老大,带着几个小弟把原先的厂长活活欺负跑了。比如菜市场的郑屠夫,把同行打得只能去他处卖肉。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台下懂门道的几乎没有。除了美子。
美子很瞧不起这种耀武扬威的做法,因为它来得不是时候。当然她也懒得管,不过眼见北野一拳一脚就废了***的*底层劳动人民,又觉得这样持续下去也行。如果在民间广泛开展这种压倒性的擂台赛,对中国民众显然是种心理上的摧残。而等到军方对东北采取全面行动的时候……
无疑,美子也在摸索中。甚至整个日本,也在摸索中。
然而,持续性的压倒性胜利又谈何容易?单论搏击能力,北野绝对是个一流武士,一个开始在空手道黑道段带上攀爬的高手。以他的年龄来看,日后还有上升的空间。只是这样的高手找遍全日本,也不会很多。不说在整个东北,单在这黑龙江上恐怕就不够铺开的吧?
中国啊,你好大!一个省就比我的祖国还大!东北逛了一圈儿,相当于出了三次国,我岂能不爱你啊!不过办法总是有的,巡回打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不过,这毕竟只是文化交流的一个小插曲,美子不会太用心。更不会像宗光彦那么坚定的认为,上来一个趴下一个。至少在她眼中,就看到了一个有可能战胜北野的人——那个手大脚大花钱更大的高个子。想到那个高个子,她突然就觉得——这种交流不咋可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