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蜻蜓实在猜不出她要说什么。
那小丫鬟战战兢兢地道,“王爷,我家小姐她……她对您……一片真心,昨晚小姐……哭了一宿。”
蜻蜓恍然大悟,原来这位美人喜欢这个不着调的王爷。
王爷这时好象完全睡醒了,正襟危坐,与刚才花花公子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淡淡地道,“我跟你没有可能,在我心里你和冰瑶一样,都是我的妹妹。”
冰瑶是碧荷郡主的闺名。
他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美人珠泪滚滚地站起身哆嗦了半天,失控地尖叫一声,“解子殊,我不要当你妹妹!”痛哭着跑了出去。小丫鬟慌了神,嘴里“小姐小姐”地叫着,不一会儿也跑得没了踪影。
王爷从椅子上站起身,缓缓踱了两步,一字一字地念道,“侠骨柔肠,大爱无疆。”
蜻蜓猜想这个小心眼儿的王爷是要秋后算帐,不由暗暗叫苦。
谁知王爷缓步走到书房,沉声说,“沈石,磨墨。”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书房的墙上多了八个墨痕未干、奔放潇洒的大字“侠骨柔肠,大爱无疆”。
王爷反复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连连点头,“不错,实至名归。”
蜻蜓彻底沉默了,在心里暗暗发誓,“我真是受够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绣花枕头,必须赶紧找到天下第一美人,然后把他画下来,然后远走高飞,然后永远不再踏进晋王府一步。”
蜻蜓成为贴身小厮的第六天,寻找天下第一美人的心愿再次被搁浅。原因很简单,她要跟随绣花枕头解子殊去打猎。
临出发时蜻蜓意外地发现猛巧楚也在。
猛巧楚骑着马绕到蜻蜓旁边,很得瑟地拍了拍她的肩,“小家雀儿,你也去打猎?”
蜻蜓不动声色地催马向前走了两步。
猛巧楚见她不搭理自己,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这时队伍分开,王爷从中间纵马奔了过去,下令出发。
蜻蜓等人跟在王爷左侧,猛巧楚和几个王府护卫跟在王爷另一侧,后面忽忽拉拉几十个随从,最后是两辆载着厨娘和丫鬟的马车。
马队浩浩荡荡出了王府,街道上的百姓纷纷躲到路边,惟恐被铁蹄踩个肚破肠穿。
蜻蜓留心控制着速度,既不能超过王爷,又不能落得太远,始终保持着半米距离。
转眼奔出十几里远,快到前面街角时,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突然向街心跑了过来。
蜻蜓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跳下马背想要护住那个孩子,谁知有人比她还快,那人的身子在马上急俯下去,一把将孩子抱在怀里,而后兜了个圈子,将孩子放到路边。
蜻蜓一抱抱了个空,只得继续打滚,免得被马蹄踩成肉饼,等滚到孩子旁边,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马上那人,觉得自己可能判断失误,王爷既然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这个孩子,那他还不能算个绣花枕头。
王爷用马鞭敲了敲蜻蜓的脑袋,“你没事儿在地上滚来滚去做什么,难道你是一只球?”
蜻蜓哭笑不得,讪讪地起身跳上马背。
那帮随从嚷成一片,“王爷宅心仁厚,小的们跟着这样的主子实在脸上有光!”
蜻蜓心说,“要不是这位王爷领着你们在街上骑着马乱跑,那个小孩能差点被踩死么?”不过大家都在争着拍马屁,自己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王爷侠骨柔肠,大爱无疆!”
这一声石破天惊,整个马队顿时安静下来。
蜻蜓立刻闭上了嘴,怀疑是不是马屁拍错了地方。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中爆发出整齐化一的呼声,“王爷侠骨柔肠,大爱无疆!王爷侠骨柔肠,大爱无疆!”
这一喊就喊了一路,到了猎场才消停下来。
王爷脱下披风交到蜻蜓手上,从护卫手中接过弓箭,瞄准了天上的一只鸟儿。
周围的恭维声此起彼伏。
“王爷箭法如神,小的们今日要大开眼界啦。”
“王爷箭术堪比后羿,今日咱们定然满载而归。”
蜻蜓盯着王爷拉弓的手,怎么看怎么不是那么回事。
只听“嗖”地一声,箭歪斜歪斜地射了出去,然后有气无力地掉进了前方大约一百米的石头堆。
所有人都噤了声。
王爷叹了口气,伸出手,旁边的护卫慌忙递上一支箭。
过了一会儿又是“嗖”地一声,那支箭笔直地射了下上,随后箭尖冲下掉了下来。
人群乱了套,“保护王爷!”“快,护住王爷!”
乱纷纷中不知谁射了一箭,“啪”地将空中落下那支箭弹了开去,算是化解了这次危机。
王爷甩了甩手腕,“唉,前两天给众位美人儿写信写的太多了。”
大家立刻领会了领导意图,纷纷表示这个信写的太多是会严重影响箭术水平滴,恳请王爷保重贵体不要再拿弓箭,等日后休息好了再一展神技。
王爷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大家的建议,让大家自行散去打猎。
可是既然王爷连一只鸟儿也没射中,别人怎么敢抢王爷的风头?
几个时辰之后大队人马空手而归。
估计是来回奔波得累了,王爷简单吃点儿东西就入了寝。
蜻蜓发现猛巧楚那小子莫名其妙地再次失踪,她自己趁王爷睡着在附近溜达了一圈,和几个王府护卫套了套话,但并没什么发现。
她回去的时候王爷已经睡醒了一觉。
睡醒了一觉的王爷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传唤王府里的乐妓给他弹曲子唱歌。
不多时,原本空荡荡的一楼突然热闹起来,美人如云,笙萧齐鸣,罗衫翠带,花团锦簇。
王爷端坐在太师椅上,一副雍容华贵俯视众生的派头。
这些美人跳个没完没了,当然王爷没发话她们也不敢随便停,一直吹拉弹唱载歌载舞到后半夜。
蜻蜓站得腰酸脚软,恨不得将王爷从太师椅上拽开自己坐上去。
三更天时,王爷终于示意停止表演,叫下人给了众乐妓打赏钱。
乐妓散后,大厅复又变得冷冷清清。
王爷慢慢喝了杯酒,依然坐在椅子上不动。
蜻蜓婉转地提醒他,“王爷,夜深了。”
王爷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先下去吧。”
蜻蜓的房间就在王爷卧室旁边,王爷房里晚上向来是不留人的。蜻蜓回了房,也不睡,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屋顶。半个时辰后,她听到王爷上楼的脚步声,又等了一个时辰,约莫着王爷已经睡熟,她拿起一只玉瓶悄悄下了楼。
王府院中有一眼泉水,王爷早上要喝茶,点茶的水必须要用泉里的水。而这眼泉水离上次她和画屏去送点心的地方实在很近。
蜻蜓四处细细转了一圈,仍是没有任何发现,只得先到泉边取水。
打了水正要向回走,她忽然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的石头上睡着一个人。
蜻蜓屏住呼吸,借着假山的掩护绕到对面,还没靠近那人先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
蜻蜓心想,“看来这位是喝醉了,这么冷的天,也不怕被冻死?”
她悄悄靠了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看,一颗小心脏突地窜上了天。
这么冰冷的天,这么冰冷的石头,上面竟然睡着天下第一美人。他穿的并不厚,好在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大氅。一只手臂枕在头下,长发如墨色的泉水铺在石上,身躯侧卧,姿势舒展,仿佛不是睡在寒天冻地之中,而是睡在温暖的床上。
她找了他这么久,服了这么多辛苦,按道理说现在应该赶快把他拖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画下来才对,可是她完全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光渐渐放亮,他美丽至极的脸孔变得越来越清晰,蜻蜓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灰暗——也许这样美的人是根本无法用笔墨画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起身离开了他。
回房之后,蜻蜓躺到床上,心里火煎似地难受。
到底该怎么画才行?
从前的画法完全没有用。
或许只有一遍一遍地不停画他,才能最终琢磨出正确的画法/。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这么办。
蜻蜓“忽”地坐起身,拔腿儿就往外走,因为速度过快差点和迎面走过来的王管事撞上。
王管事急忙叫住她,“沈石,你这小子风风火火地干什么去?”
蜻蜓眨了眨眼睛,“我……”
王管事道,“你叫几个人把王爷的书运到南楼。”
所谓南楼就是刚才美人出没的那个地方。
蜻蜓一下来了精神,立刻跑出去叫了几个小厮,将王爷的书用箱子装好,让马驼着运到了南楼王爷的住处。
王爷搬到了南楼,现在这个小楼就暂时无人居住了,不过照样派人每天打扫,因为王爷随时可能搬回来。
路过那座假山时蜻蜓心里怦怦乱跳,但那人已经不在那里了,她不由感到大为失望。
几名小厮将书拆了箱搬到王爷书房,一本本摆得整整齐齐,接着点上火炉,置上熏香,把整个屋子弄得温暖如春。
小厮们撤出去后,蜻蜓把自己在南楼的住处略微整理了一下,又回去把自己先前忘带的零碎东西拿过来,来回跑了几趟,天色已经到了中午。
蜻蜓吃过午饭正打算补上一觉,王爷坐着轿子晃晃悠悠回来了,身上一股胭脂花粉味儿,看来这一上午都在与红颜知己密会。
王爷见到自己的贴身小厮先问了一句,“本王的书搬过来没有?”
蜻蜓嘿嘿一笑,“哪能忘了您的宝贝,早搬过来了。”
这些书都是王爷随时翻阅的,遇到缠绵悱恻的香词艳句就赶紧抄到他写给众位红颜知己的书信上,既显得有文才,又省得自己花费力气谴词造句,所以他对这些书十分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