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家小小的米店,靠东墙摆着五、六只米缸,南侧一张小小的柜台,穿着粗布衣裙的老板娘趴在柜台上打着瞌睡。
晌午的日光从敞开的店门射进一方阳光,一条修长的人影出现在这方阳光之内,他的衣着和长相都很普通,气质却华贵逼人。
老板娘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张极为平庸的脸。她看向站在门口的客人,眼皮儿跳了跳,于是伸手撕下帐本一角贴到眼皮上,慢慢坐直了身子。
身为一名绝顶的易容高手,她一眼看出对方易容的水平与自己旗鼓相当。
子殊在柜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斜靠椅背漫不经心地环视着四周。
孟记站在米店门口,满身煞气,逼得那些过路者纷纷绕道而行。
米店老板娘知道来者不善,但脸上并没有什么慌张之色,笑吟吟地问,“这位公子来小店有何贵干?恕我直言,你可不象是来买米的。”
子殊道,“我来通知你一声,我和蜓儿就要成亲了。”他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米店老板娘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龟裂。
子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她的母亲,怎么好象不愿意听到这个消息?”
米店老板娘突然一笑,“我女儿早就死了,至于你说的那位姑娘,她要嫁给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子殊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也对,你以为她已经死在你手上,自然不敢相信她还活着。”
子殊现在所说的不过是他的推测,虽然蜻蜓一直不愿说出到底是谁伤了她,可是他想来想去,越来越觉得此事与落雨蝶大有关系。否则蜻蜓不会对自己受伤的经过避而不谈,更不会绝口不提自己的母亲。
落雨蝶身子微微一颤,“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杀我的亲生女儿?”
她一开始还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子殊,因为她认定即使蜻蜓真的活着也不可能和子殊成亲,她可是告诉过蜻蜓他们是亲兄妹。她对蜻蜓还是了解得很清楚的,知道蜻蜓绝不会做出有违伦理的事。
不过子殊并没打算隐藏身份,几句话过去,落雨蝶渐渐怀疑他正是自己的儿子子殊,暗暗想道,“这怎么可能?难道蜻蜓告诉了子殊她受伤的原因,却没告诉子殊他们两人是兄妹?”
子殊缓缓道:“蜓儿出事之前我和她说好要去千蝶阁提亲,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提亲的必要了。看在你是蜓儿母亲的份上我不杀你,不过我希望你最好永远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目光一转,犀利而又冷酷的双眸紧紧地盯着落雨蝶。
他之所以跟她说这些并不完全是为了警告她,更是为了引出真相。蜻蜓真的是落雨蝶的女儿么?他怀疑。
落雨蝶心头一震,眼前果然是解子殊,他继承了自己的美貌、智慧和对恋人可怕的独占欲,很好,不愧是她的儿子。可是他要和蜻蜓成亲,这点她绝不能容忍。
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尖利起来,“你不能和她成亲!”
子殊微微一笑,“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落雨蝶霍地站起身,“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子殊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和我父亲有什么过结,不过我父亲曾经告诉过我,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他的结发妻子,也就是我过世的母亲。“
子殊清楚地知道父亲并没说过这句话,他是为了激怒落雨蝶——一个人在情绪激动时更容易漏出破绽。
落雨蝶果然脸色一白。
子殊没有给她平复情绪的机会,“我父亲那时知道大祸将致,嘱咐我一定要将他的尸骨和我母亲葬在一起,说要和她做生生世世的夫妻,任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对了,他以前曾对我母亲说起过有个女子苦苦纠缠他,不过他并没理会那个女子,更没有碰过她。我父亲说的那个女子就是你吧?落伯母。”
落雨蝶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脱口而出,“他没碰过我?笑话,当年在雁门关……“
说到这里猛然醒悟,冷笑了两声,“你爹虽然薄情寡义,但他性情光明磊落,绝不会说出这些话。“
子殊一怔。他没想到落雨蝶竟然如此了解自己的父亲,更没想到她能这么快从盛怒中清醒过来。
落雨蝶悠悠地道,“你父亲对我也并非全然无情,只是他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女人……我带着蜻蜓离开京城,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原想她平平安安嫁人,没想到她遇见了你。”
她颓然长叹一声,落下眼泪,“蜻蜓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真是后悔当初伤了她,就为了一个负过我的男人,就为了想让他的儿子也尝尝失去所爱的滋味,我当时就象鬼迷了心窍,我……我怎么下得了手?那可是我唯一的女儿。”
她说得情真意切,如果换了一般人恐怕早就被她绕了进去,只可惜子殊并不是一般人,他敏锐地从纷乱的对话中抓住了至关重要的一句,但并不急于求证,而是静静地听落雨蝶把话说完。
落雨蝶取出手帕擦了擦眼泪,似已悲痛不堪,“子殊,你和蜻蜓真的不能成亲,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更该多为她想想,如果世人知道她嫁给自己的哥哥,她还怎么有脸做人?“
子殊低下头,看起来象是陷入沉思。
落雨蝶以为他被自己说动,心中不由一阵狂喜。
子殊却在此刻抬起头,似笑非笑地道,“落伯母,你现在高兴是不是太早了?”
落雨蝶猛然吃了一惊,“你……”
子殊向前倾了倾身子,整个人带着一股强悍的可怕的压力,“你对蜻蜓动手是为了让我尝尝失去心中所爱的滋味?你在说谎,因为你动手之前已经告诉蜓儿我和她是兄妹,我相信当时即使你要她不再见我她也会同意。你既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狠下心伤她,你……根本就不是她的母亲。“
落雨蝶的脸色刹时一片灰败,同时在这片灰败中隐隐含着一丝得意,因为此刻击败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儿子,他的身上流淌着她的血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