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坐到何三沉对面,一双带笑的眼睛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你做菜的本事比起当年来可是退步了许多,想必这几年你光想着怎么保命也没顾得上钻研厨艺,依我看......你今后再也无法恢复到当年的水平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幸好穆棺此时不在场,不然必定暴跳如雷,何三沉的手艺都退步了他还输给人家,岂不意味着他的厨艺根本就没有长进?
何三沉不敢回话,只一味赔笑。
当归是当今世上最敏锐的美食家,凡是她品尝过的菜肴即使再过二十年她还会记得清清楚楚,这也是她从菜的味道里立刻辨认出何三沉的原因。最重要的是当归在评判别人厨艺时从不偏私,公正严谨,令人信服,因此何三沉听了当归的话之后心底阵阵发苦,隐约觉得自己的厨艺的确无法再恢复到颠峰时期的水平。
当归的目光又转向孟记,“这位兄弟,以你的身手在哪里都能出人头地,你真的甘心做一个活着无人理会死去也无人记得的奴才?”
孟记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狭长的双目向她一扫,“我也很好奇,你真的甘心独自终老不再嫁人?”
婚姻之事向来是当归的雷区,她的目光顿时变得狰狞可怕,“你说什么?”
何三沉发觉情况不妙几乎忍不住要从这座鬼气森森的屋子里跑出去,可又害怕遇到穆棺,只得硬着头皮坐在原处,心里暗想,“万一孟记得罪了当归,穆棺那个老魔头说不定会反悔他答应过的事,到时如果他要杀我可怎么办?”
越想越怕,直出了一头的冷汗。
当归狠狠盯着孟记,手起掌落,将旁边的一把椅子拍得粉碎,大喝道,“你给老娘滚出去。”
孟记冷冷回答,“除了我家主人,没有人能对我指手画脚。”
当归怔了怔,对孟记强硬的态度感到有些吃惊,要知道来这里的人都是为了求医,往日那些人非但不敢得罪她还要讨她开心,况且眼下穆棺已经答应给病人治病,按理说这小子更该小心翼翼才是,可他却拿她不当一回事儿,他不怕她到自己老爹那里告上一状?
在她愣怔的功夫孟记将一对香囊塞进她手中,刻意压低的声音意味深长,“我只劝你一句,不该动的心思就不要动。”
当归眼皮一阵乱跳,手中的香囊正是很久以前她亲手给自己的一双儿女做的。隔了一会儿,她的目光缓缓移到孟记脸上,哑着嗓子问:“他们在哪儿?”
孟记道,“等落姑娘的病治好以后,你的两个孩子就会归你所有,这是我家主人给你的额外报酬。”
当归蓦然抓紧手中的香囊,声音发颤,“真的?”
孟记冷冷一笑,“我家主人答应的事向来说到做到。”
当归明显有所软化,“请问这位兄弟,你家主人到底是......”
那边何三沉抢着道,“孟兄弟的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暮月谷谷主。”他满脸赔笑,这时才有胆子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当归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她当时只觉得子殊满身贵气,却怎么也没料到对方竟然是朝廷都要忌惮三分的暮月谷谷主。
这也难怪,子殊对蜻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样子没几个人见过,当归自然很难把他和传言中残暴冷酷没有半分人情味儿的暮月谷谷主联系起来。
一种狂喜渐渐漫上当归的心头。暮月谷谷主既然答应把她的孩子送到她面前,那她的前夫自然无力阻止。
同往常一样,只要想起那个男人她就会觉得心口被拉了一刀,接着便是滔天的狂怒,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那个男人休了她之后带着一双儿女远走波斯,据说在那里娶了两个当地女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彻底把她抛到了脑后。
当归走出屋外,脸色狠厉怨恨,如同飘荡在棺外的幽魂。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男人在抛弃结发妻子后能过得如此逍遥快活?而她却如此痛苦?
她慢慢坐到一只棺材上,心中有一千一万不甘,随即又想到蜻蜓,“她倒是好命,有人一心一意对她。”
孟记警告她不该动的心思不要动,明摆着是叫她不要对落蜻蜓再说些有的没的,而孟记一定是按照解谷主的授意。奇怪的是解谷主为什么不在她对落蜻蜓说那些话之前就阻止她呢?
当归略微想了想便恍然大悟,“他是想利用我试探试探那个丫头,但又不许我做得过分,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不过……他们若是兄妹,即使他能留得住她又如何?不过是互相折磨罢了。”
想到这里当归一阵高兴,再想想不久之后就能见到孩子,怒火也就慢慢散去了,对前夫的怨恨竟淡了许多。
两个月后,万棺林中已是一片秋色。
蜻蜓坐在床边,脸上的纱布被穆棺一层层揭下来。她腿上的伤已经痊愈,容貌是否恢复也很快便能知晓了。
蜻蜓一双眼睛自始至终只看着旁边的子殊,因为只有看着他她才不会那么紧张。子殊的神情很柔和,等到最后一层纱布被揭开,他侧头对穆棺道,“穆老先生的医术实在令人佩服。”穆棺倒是丝毫也不谦虚,“解谷主,别的不敢说,老夫的解毒之术确实是天下第一。对了,解谷主答应送给老夫的金丝石椁也该兑现了吧?”子殊微微一笑,“穆老先生,请随孟记出去看看。”
穆棺一听这话知道金丝石椁已经到了,心急火燎地跟着孟记往外走。当归连忙问,“我的孩子呢?”孟记道,“也在外面。”当归激动得直哆嗦,抢在老爹前面跑了出去。
子殊握住蜻蜓的手端详着她。蜻蜓低声说,“你给我拿镜子看看。”子殊并没有拿镜子,直接抱起她放到铜镜前,又将她耳边零乱的长发抿到耳后。
蜻蜓望着镜中清秀的女子出神,镜中人与自己竟恍如隔世。
子殊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消瘦的肩膀,沉默片刻问,“你在想什么?”
蜻蜓怔了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子殊慢慢地道,“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想离开我。”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她却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心惊。她抬起头从镜子中看了他一眼,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子殊,脆弱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