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蜻蜓的反应,见她脸上流露出极其痛苦的压抑之色,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笑道,“你还年轻,很多事情看不透,别看你男人现在很疼你,如果你不给他生孩子,他还是会离开你去找别人。”
她叹了口气,冷静地看着蜻蜓渐渐发白的脸。知道那是药力和她语言刺激的双重作用。
当归的心里感到好受了一些,她不愿意看到别人圆满,因为她自己的生活是残缺的。她寻找着一切缝隙潜入别人的内心世界,并且想方设法扩大这道缝隙,一心盼望它变成无法逆补的裂痕。
当归手中的动作更加轻柔,冰凉的药膏露珠般融化在蜻蜓的脸上,留下淡淡的药痕。
“越炙热的爱消失得越快,他今天看你是心肝宝贝,可能明天就觉得你是天下最令人厌烦的女人,只有孩子才能栓住他的心,况且对于男人而言,有自己的后代是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年轻时不觉得什么,以后年纪越大那方面的想法就强烈,女人若是真心爱一个男人,就该多为他考虑考虑,难道你忍心看他的人生变得残缺不堪么?”
蜻蜓嘴里的衣服已经咬破,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药生的浮木,然而她的心却抓不住任何东西,眼看就要沉溺海底。
当归说得对,子殊也一定想要自己的孩子,他为她放弃了那么多,她可曾为他做过什么?无法给他婚姻,无法给他孩子,甚至无法象一对普通的恋人那样生活。
当归的声音压得更低,“如果你们的确是兄妹,他何尝不会感到愧疚?要知道你同样为了他不能过正常夫妻的生活,不能有孩子,你觉得他会开心么?”
她沿着那道裂缝一点点渗透进去,碰触到其中最禁忌的地方然后不遗余力地去毁坏,体会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她曾有过一个体贴的丈夫和一双可爱的儿女,可是他们却弃她而去。她觉得上天不公,想不通世上这么多人,为何偏偏让她来承受这种锥心泣血的痛苦,所以她看不得别人好,包括自己的老爹。
此时她知道自己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不再多做逗留,起身离开时随手拿走了桌上的油灯。
门被轻轻关上,整间屋子就象一个黑漆漆的棺材,没有一丝温暖和光亮。
蜻蜓的指甲已扣入床板中,血淋淋的一片。她渐渐陷入昏迷,恍惚看到子殊站在她面前,无限伤感地问,“蜓儿,你怎么能留下我一个人?”
她心疼得无以复加,奋力睁开双眼,周围仍是一片漆黑,刚才不过是场梦罢了。
尽管什么也无法看见,尽管所有的感官都已经麻木,她还是觉得有人在她身边,接着,她的手被一只修长温暖的手握住,牢牢包在掌心。
是子殊。
蜻蜓努力冲他的方向笑了笑,随后想到他也和自己一样看不见什么,不必再假装自己没事。她眨了眨眼睛,泪水从眼角悄悄滑落。
寂静中传来几下轻微的响动,接着一团亮光摇曳而出。
她急忙偏过头,却藏不住脸上湿润的泪痕。
子殊眉头皱起,慢慢擦去她的眼泪,俯过身说,“你别怕,我陪着你。”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脸色立刻变了,轻声道,“我出去一回儿,马上回来。”
蜻蜓摇了摇头,反握住他的手。
子殊转头向门外吩咐孟记拿来伤药、温水、手巾和绢布,然后让孟记退了出去,用温水蘸湿手巾,小心翼翼地擦净蜻蜓双手上的血迹,仔细地上了药,再用绢布包好。
蜻蜓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为什么更加难以忍受阵阵钻心的奇痒。
子殊把蜻蜓嘴里的衣服拿开,手指疼惜地抚过她干裂的嘴唇。
蜻蜓扁着嘴要哭不哭地对子殊说,“你出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子殊愣了愣,将她颊边汗湿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耐声地哄着,“乖,让我留在这里陪你。”
他虽然强打精神,但脸色极差,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蜻蜓却始终没有看他,提高声音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不好。”
子殊小心地避开她受伤的手指,握住她手心,“是,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等我们回家随便你怎么惩罚我……不要哭了,眼睛都肿了。”
她张大泛着泪光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难以相信他会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
子殊将她的头微微扶起,用勺子盛了水递到她唇边,“蜓儿,先喝点水儿。”
蜻蜓喝了几勺水,偏开头,“我不想喝了。”
子殊不敢勉强她,急忙放下勺子帮她重新躺好,仍握住她的手。
蜻蜓沉默了一会儿含泪说,“子殊,我难受。”
子殊只是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我知道,我陪着你。”
蜻蜓恼了,“你陪着我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惊愕地望着子殊被她无意间勾起的袖口,他臂上满是淡淡的药痕,正是当归涂在她身上那种药膏的颜色。
她很久说不出话,再开口时已泣不成声,“你这个疯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子殊微微一笑,“我说过了,我陪着你。”
蜻蜓这时才注意他的脸色苍白之极,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快去找穆棺要解药,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这样胡闹?”
子殊慢慢靠在她旁边,轻轻吻了吻她头顶的秀发,缓缓道,“小傻瓜,你什么也不明白。”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第一次是很久以前在那座小镇的镇外,她疯了似地跑回去找他,却被他提到马上狠狠揍了几下,她骂他是疯子,威胁说自己要走,他把她牢牢抱在怀里,就是这样无奈而又落寞对她说,她什么也不明白。
其实她怎么会不明白?
蜻蜓的心紧紧揪成一团,有些恍惚地想,如果他对她不是这么好,如果他根本不在乎她,她是不是就可以毫无愧疚地赖着他,不必在乎他是否有残缺的人生?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烛光渐渐熄灭,小屋重新陷入了寂静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