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殊七岁的时候,有一晚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感觉有人站在面前,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惜试了几次也没有成功。
来人正是落雨蝶。
落雨蝶盯着子殊平淡无奇的脸,怎么看他都不象是自己的儿子。毕竟她自己是个大美人,况且她的孩子刚出生时已能看出美得出奇。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扯开了他肩上的衣服,凑巧得很,这天子殊肩上的花纹也被那位易容高手遮盖住了。
子殊肩上的花纹并不是胎记,而是落雨蝶抛下孩子之前用剑一下下刺出来的,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无法复制的图案,是她留在孩子身上的凭证。
此时她确信子殊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从袖中抽出软剑准备一剑割开子殊的咽喉。因为只要杀了这个孩子,那个男人就会陷入痛苦之中,这是从她离开雁门山就一直期盼着的事。
如果这一剑真的刺下去,解子殊这个人就会从此消失了,可偏偏这时他的父亲推门而入,与落雨蝶正好打了个照面。
落雨蝶本以为能够冷静地面对他,可她很快发现自己抖得厉害,手中的剑不知不觉掉到了地上。
他冷冷地告诉她,她生的那个孩子早已死了,子殊是他和妻子的儿子,如果再让他撞见她打这个孩子的主意,他会毫不客气地动手杀了她。
落雨蝶离开晋王府时心已痛到麻木。
她发誓要毁了他,让他后悔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她留在了京城。经过长时间的探察,最终决定从福王入手。
福王与子殊的父亲一直矛盾很深,子殊的父亲看不上福王的残酷诡诈,多次向皇上疏揭发福王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勾当,福王为此恨得牙根发痒,明里暗里给子殊的父亲下了不少绊子。
近几年两人的斗争逐渐升级,彻底撕破了脸。
落雨蝶看中了这个机会,一步步用自己的美貌迷住福王,之后不断给福王出谋划策,终于使子殊的父亲锒铛入狱。
子殊的父亲被赐毒酒那天,落雨蝶化装成狱卒去了天牢,逼问他可否感到后悔,然而他始终没有理会她,只是凝视着手中亡妻留下的发钗。落雨蝶终于丧失了理智,大声喊道,“我哪里比不上她?难道我不如她漂亮?我不如她聪明?还是因为她替你生了孩子?我也怀了你的孩子,你为什么只爱她不爱我?为什么?”
这句话传到了福王的耳朵里着实叫他懊恼了一阵,原来那女人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她只是在利用自己报仇。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落雨蝶所说的孩子会是子殊,这也难怪,落雨蝶说的那句话确实容易引人误解,何况碧荷郡主的母亲生前十分疼爱子殊,对子殊比对碧荷郡主都好。
往日的浮影渐渐散去,此刻被困在水牢中的福王向解子殊转述的也正是这句话,末了颤抖着道,“算起来,那孩子现在......应该是......二十四岁。”
蜻蜓十九岁那年为画天下第一美人进入王府,二十岁与子殊分开,到现在刚好二十四岁。
离开水牢之后,子殊独自坐了许久,搜寻着记忆中所有的蛛丝马迹,试图把整件事情串连起来。母亲看他的眼神,七岁那晚听到的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断断续续的对话,落雨蝶赶来救他时有些不自然的神情,还有蜻蜓说起受伤经过的闪烁其词……他隐隐感到福王对自己说的和落雨蝶对蜻蜓说的都不是事情的真相。
黄昏时分,他回到了蜻蜓那间小屋。
蜻蜓蜷在屋角,听到开门声受惊地抬起头,眼底的紧张和胆怯怎么也掩藏不住,“你……你去哪儿了?”
她不敢叫他子殊,可也实在没有勇气叫他哥哥。
子殊看了看桌上早已没有一丝热气的饭菜,走到蜻蜓旁边,把她抱到床上,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饿了吧?中午我让孟记送来的饭菜你一口都没动。”
蜻蜓眼圈顿时红了。
他的手心如此温暖,从今以后她却只能把他当做自己的兄长,他的温柔和体贴终将留给别的女人。
蜻蜓拼命逼回眼泪,勉强笑了笑,“我还不饿。”
子殊微微一笑,“可是我饿了,你赔我吃点东西。”
蜻蜓偏开头避开他的手,“你去吃吧,我困了,想早点休息。“
子殊仔细看了看她,点点头,“好,那我也不吃了,等你什么时候饿了我们再吃。”
蜻蜓一愣,随后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酸楚难过,嗓子象是被什么梗住了,说出的话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我们是……兄妹,不能再象以前一样了,我将来总会有……总会有一个嫂嫂的,我想我会慢慢习惯做你的妹妹。”
她这些话即是对子殊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她实在太害怕自己会失控。
她以为子殊会大发雷霆,但是子殊并没有动怒的迹象,反而冷静得出奇,语气温和地道,“我明白。”
蜻蜓明明希望他能理智,可是听到这样的回答却变得更加难受。她脸色苍白地望着那扇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的门,低声说,“我们去吃东西吧。”隔了一会儿,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子殊浑身一僵,一双眸子黑沉沉地落在蜻蜓单薄的背影上。
蜻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正下着雨,冰凉的雨水浇到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是呆呆地想,“我们完了。”
一把薄如蝉翼的青伞无声地遮到她头上,自伞沿儿滴下的雨水在草地上里激起无数涟漪,正如她此刻纷乱的心境。
子殊一言不发地把伞柄塞进她手里。自己大步向前走去。
蜻蜓猛地醒过神,连忙快跑几步跟上他,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子殊,你走这么快做什么,都浇湿了。”
子殊突兀地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看了蜻蜓一眼。
蜻蜓话一出口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失误,她还是没有管住自己。即便在心里提醒了自己千次万次,可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不由自主地想要心疼他。
破碎的雨珠在子殊浓密的睫毛间微微颤动着,终于滴落下来,被夕阳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飘渺的金芒。
他眸子一片冷漠,似笑非笑地说,“你还是叫我哥哥吧,否则让你未来的嫂嫂听见怕是要误会。”
蜻蜓张了张嘴,没等说话就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