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对子殊来说不啻于一声惊雷,五脏仿佛都被震碎。然而他表面上始终未动声色,拾起衣服披在蜻蜓身上,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问,“是你娘告诉你的?”
蜻蜓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他细心地给她系上衣扣,轻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兄妹的长相总要有想象之处,我们有么?”
蜻蜓咬住嘴唇。她还真找不到自己和子殊有什么想象的地方。
子殊扶着蜻蜓躺下,抻开床上的被子盖到她身上,“你昨晚一夜没睡,先睡一会儿吧。”
蜻蜓看着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犹豫着问,“那你呢?”
子殊眯起眼睛笑了笑,“心疼我了?”
蜻蜓呼吸一滞,轻轻握住他的手,可当他反握住她时她却又飞快地把手抽了出来,哀伤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转开头去。
子殊明白她在顾虑什么,如果他们真的是兄妹,那就不能再有任何有违伦理的行为。
蜻蜓的身体自从受伤之后已经大不如从前,不久便昏沉沉地睡着了。
子殊凝视了她许久,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吻了吻,起身走了出去。
从蜻蜓被困福王府到他听到蜻蜓死讯的这段往事是他永远不无法愈合的伤疤。因为总是情不自禁地陷入回忆,那期间发生的每一件事不但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模糊,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成了他心上的利刺,无时无刻不让他感到疼痛。
其实整件事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福王抓贺小莺倒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被贺小莺敲诈过,所以打算把她处理掉。他原本没想过从蜻蜓这里动手,这么多年来和子殊明里暗里的较量使福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除了碧荷郡主,用任何人的安全威胁解子殊都是没用的。直到从贺小莺那里搜出云奂的画像以后,福王才把脑筋动到了蜻蜓身上,他怀疑子殊就是云奂,一心想要逼蜻蜓说出实情,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毛丫头竟然软硬不吃,死也不肯出卖子殊,更没想到子殊竟然为了救她甘愿自透罗网。当时福王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料到最终棋差一着,不但没杀掉子殊,反而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落雨蝶赶到京城时子殊已经回到了晋王府,落雨蝶自报家门,说是受女儿落蜻蜓的托付来帮他,又说蜻蜓因为伤势较重暂且留在千蝶阁养伤。子殊担心蜻蜓,等不及她回来亲自到蝶千蝶阁去接她,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座孤坟和满脸呆滞地守在坟前的贺小莺。贺小莺到底是制药的高手,只用了短短七天就摆脱了钟情丹的控制,她恢复正常后听说蜻蜓已经走了,想来想去觉得蜻蜓最有可能去找师傅,于是赶紧往千蝶阁跑,可惜她没有找到蜻蜓,只找到了一具在寒风中冻得僵硬的被毒药腐蚀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尸体的脖子上挂着她很久以前送给蜻蜓的那块小小的玉佩。贺小莺当时就崩溃了,哭得死去活来。她觉得是自己害了蜻蜓,如果她没敲诈过福王,没弄出这种乱七八糟的钟情丹,蜻蜓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从那以后落雨蝶和贺小莺就从千蝶阁消失了,连同她们一起消失的还有坟中的尸骨。
没有人怀疑到落雨蝶头上,原因很简单,蜻蜓是她的女儿,一个母亲再狠心也不会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何况她并没有杀害蜻蜓的理由。
福王理所当然地成了最大的嫌疑人,被孟记劫持到暮月庄,开始了漫长的生不如死的囚徒生涯。
此时这个饱受折磨的囚犯惊若寒蝉地看着缓缓开启的牢门,恐惧的心跳声炸裂了耳膜。
缓步走进牢房的男子一如既往地优雅高贵,唇边含着一丝淡漠的讥讽与嘲弄。
下人早已摆好桌椅,沏上了热茶。子殊选了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接过下属递过的茶杯,揭开杯盖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氤氲的雾气中,他浓密的长睫半盖住华美的眸子,仿佛不识人间烟火的神像。
福王察觉到子殊不象往日那样阴郁,心稍稍放宽了一些。
子殊放下茶杯,温和地问,“六叔最近身体可好?”
这套笑里藏刀的把戏原本是福王惯用的伎俩,现在却被子殊拿来对付他。
福王不敢回答,因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子殊含义莫名的目光落到福王脸上,“六叔一句话也不说,看来是我的这些手下没照顾好你。不如我再交代他们一声?”
福王浑身的寒毛忽地竖了起来。他已经被子殊吓破了胆,连忙颤声道,“我......我很好。”
子殊微微一笑,眼底却全无笑意,“你不要紧张,我今天来想向你打听一个叫落雨蝶的人。”
福王呆了呆,战战兢兢地道,“我是喜欢过她......可,可她只喜欢你爹。我陷害你爹就是她挑拨的,她......她是个狠毒的女人。”
子殊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父亲受福王陷害的事几年前早已查清,如此折磨福王也是因为他害了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令他不安的是蜻蜓的母亲竟然与父亲和六叔有过感情上的纠葛。
此时福王听子殊提到落雨蝶,第一个反应就是落雨蝶得罪了解子殊。当年他从贺小莺嘴里问出为云奂画像的人是蜻蜓,因为急于对付子殊没再追问其他,所以并不知道落雨蝶就是蜻蜓的母亲。
当年子殊的父亲奉命镇守雁门山一带,遇到了还是如花少女的落雨蝶,落雨蝶对他一见倾心,他却觉得落雨蝶阴狠刁钻,对她丝毫不感兴趣。折腾了半年之后,设下种种圈套的落雨蝶终于得偿心愿与他有了夫妻之实,以此逼迫他娶她,他勉强答应,但对她始终十分冷漠,这样天长日久落雨蝶的心也就渐渐冷了,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丢下刚刚出生的孩子离开了雁门山。
那个孩子后来被取名为子殊。
子殊的父亲与落雨蝶在雁门山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包括福王也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