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了结婚证,两人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事。先下了户口,从集体户下到当地,去照相馆照了合影,买回红纸、暖瓶、脸盆、被褥、在火佬寨走动考察了一天,选定新房的房址——距娜黑龙家不远的一块平地,然后夫妻开荒,花一天时间刈除杂草,夯实地基。
建房这天,知青们集体放假一天,一清早便前去帮忙,寨子里也来了不少青壮年。人多力量大,因为按照佤族的风俗,房架必须当天竖起,不能隔夜,否则不吉利。建房的材料都是就地取材;房架用的是野生的龙竹,伐倒两棵阔直的栗树作房檩,茅草是前三天割好晒干的。现场很热闹,人来人往,穿梭不息,扛竹的扛竹,锯木的锯木,递料递料,咚咚橐橐一片斧凿之声。陈雨燕和大白鹅在空地上搭起石灶,烟气缭绕地预备酒饭。魏援朝揣着两包“牡丹”,不停地游走分发,见到所有人都笑容可掬。他也想帮忙打个下手,却屡屡遭拒。二骡子的挤眉弄眼地说:
“老魏,你踏实歇着吧,这些活儿哥们儿干就妥了,你留着力气晚上使吧。”
他的话引起一片哄笑,把魏陈羞了个大红脸。
日落之前,小屋终于落成了,门前几阶小木梯,还附属了竹篾晒台围了柞木栅栏。这是火佬寨最小的一幢罩房,也是唯一一幢汉族人居住的罩房。魏援朝和陈雨燕牵手站在小屋里,举目四望,嗅着湿润的植物清香,心潮澎湃。
“真好,终于又有家了。”陈雨燕欣慰地说。
“不错,就是小了点。”魏援朝拍打着木柱说,“过两年盖间大的。”
“不用,小点暖和,屋子大了冷。”
三天后,魏援朝和陈雨燕简朴又隆重地举行了婚礼。除了两人的积蓄,知青们又凑了份儿钱,抬回八坛老酒,几十斤三指膘的大肉,外加活鸡鲜鱼、青菜野菌。族长也派人送来贺礼:腿子肉和一坛“布来格”甜酒。中午时分,范磕巴也风尘仆仆赶着牛车来了,载着一车老同学。刘丽一下车便搂着陈雨燕的肩膀亲热道:
“看看我们的新娘子,啧啧,太漂亮了!仙女一样,我要是男的肯定娶了你,还能让援朝抢了去?”
魏援朝乐呵呵地说:“你就是变成男的也抢不去。”
陈冬花把一个大红包交到陈雨燕手上,“祝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这是老同学们的一点心意。”
“你们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钱可不能收。”陈雨燕推辞道。
“收着,不收就是瞧不起我们。”刘丽命令道。
“没,没错。”范磕巴说。
酒筵开席时老高才姗姗来迟,礼节性地走进新房看了看,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甚至有些寒伧,除去一张床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老高注意到床上一对紧挨的鸳鸯枕头,并且只有一床套红的被盖,他十分痛心。之后,宾客落座,一对新人伫立,新娘笑靥如花,新郎一脸豪情,征婚人老高叉着腰宣读结婚证书:
——“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结婚证 字第021、022号
魏援朝、陈雨燕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
1975年7月6日”
简短地读完后,老高无限感慨地说: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当然青年人必须向老年人和成年人学习,要尽量争取在老年人和成年人的同意之下做各种有益的,呃,活动……妇女抬头的机会已到,夫权便一天天地动摇起来……中国的妇女是一种伟大的人力资源,必须发掘这种资源,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
范磕巴小声问侧旁:“你,你们这位歪脖子领导东,东一句,西,西一句什么意思啊?”
“抽羊角疯呐。”钟鱼回答。
接下来,筹觥交错,推杯换盏,条子肉尽情地往嘴里送,吃喝一阵后,钟鱼醺醺然地兀自笑,又连声叹气。
罗夏萍瞪了他一眼道:“精神不好吗?”
“他看到名花有主,受刺激啦。”肖巧接茬道。
“切!我受什么刺激。”钟鱼思付道,“我在回忆过去。老魏和雨燕的爱情史咱们都知道,从他小学趴厕所起到现在,风风雨雨将近二十年,如今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修成正果,正所谓苦心人天不负,唉,想想真是传奇。”
“人家的爱情史你回忆什么,跟你又没关系,怎么?你想把自己加进去?”
“哎,我说肖巧,你干嘛老跟我过不去?就你和土肥的那些个评书也够说一回了,要不我在这儿说说?”
“你说!”
“算了,我还是别说了,再惹毛了土肥,这小子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就满地找牙了。”
土肥放下酒碗说:“鱼头,我就那么没见识?哥们儿再不济也是刘玄德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
“放屁!”肖巧怒斥。
众人大笑,范磕巴趣味盎然地看他们插科打诨,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低声问身旁的罗夏萍:“你,你还记得叔杰鸿吗?”
罗夏萍一听到这个名字蓦地脸烫心跳,幸好有酒掩饰着,假装不经意道:“记得,怎么?”
“他时常向我打,打听你,一,一直惦记着。”
“是吗?有什么好打听的。”罗夏萍轻描淡写道,“他还好吗?”
“还,还好吧。”
“哦。”罗夏萍仿佛漠不关心地点点头。
范磕巴没再多说什么,端着酒碗和人猜拳行令去了。罗夏萍的心却难以平静了,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的嘈杂再钻不进她的耳朵,只顾专心平复自己起伏的思绪了。
入夜,曲终人散,夜寨深沉,一对燃烧的大红烛给简陋的新房照亮了几分喜色。陈雨燕的脑袋枕在魏援朝****的胸膛上,随他的喘息一起一伏。
“累吗?”
“不累,就是感觉像做梦似的。真让鱼头说对了。”
“他说什么?”
“这小子说我今晚注定有一种恍惚感,因为巨大的幸福会冲昏头脑,简称福晕。”
陈雨燕张开牙齿在他胸脯上咬了一口。
“啊——”魏援朝一声痛叫,“这下真实了。”
魏援朝用唯美的语调回忆了过去,用憧憬的语调展望了未来。他的远景规划是;婚后,陈雨燕不用早出晚归地上工了,太辛苦,有他一个人挣工资就足够了,陈雨燕回家休闲务农,养养鸡、喂喂猪,在屋后开一分地,种上黄瓜白菜,再栽上一棵花椒树补贴家用。来年,鸡生蛋,蛋孵鸡,鸡又生蛋,吃不完的拿到集市上换钱,猪养肥杀了做腌肉,一年的肉荤全有了,春天,陈雨燕可以去茶园帮忙采茶,换回的茶叶自己炒来喝,喝不完的拿到集市上换钱。魏援朝还准备工余时间在坡上开两亩荒地,种上旱稻,打下的红米补贴嚼用,吃不完的酿酒,酒喝不完可以拿到集市上换钱。这样财源广进又开源节流,不出两年,就能买上一头牛了,套上车,日子就更有奔头了。
魏援朝对陈雨燕说:“那时候咱们的日子就……”他脑袋里想的是“充满阳光”或“芝麻开花节节高”,最终,他选定的是富有乡土气息的“芝麻开花节节高”。陈雨燕被魏援朝描绘的幸福蓝图所感动,又提出两个建议:一是发挥她女红的特长,打一架腰机,织彩虹织锦,做成女装,然后拿到集市上卖,二是在屋后多开几分地,种上烟叶,一部分留给魏援朝抽,剩下的拿到集市上卖。魏援朝否决了织布种烟的提议。他扳着指头算:
“养鸡、喂猪、种菜、采茶、酿酒……活已经不少了,不能太累着。”
“不累,怎么也比种橡胶强。”
“不能急于求成,毛主席教导我们,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不可能把一桌子酒席一口吞下去,要逐个解决。”魏援朝抚摸着陈雨燕光滑的脊背说,“我倒有个主意,咱们买一只铜枪炮,你知道,我最爱枪了,没事儿的时候,我带你上山里打猎去,打只松鸡兔子什么的,回家放点姜蒜花椒一炖,围着火塘下酒,怎样?”
“好!”陈雨燕激动地点头。
在这个不眠之夜里,烛影摇红的缠绵情调下,两人相拥着畅想美好的明天,越聊越热烈,越聊越振奋,魏援朝又有了激情,呼吸也变得粗重。陈雨燕感觉到他身体的渴望,耳语道:
“又想要了?”
“嗯……”
“你躺好别动……我来……”她翻身上来,握着魏援朝进入。
陈雨燕伏在魏援朝身上,动作舒缓地荡漾起伏。他们的投影像一叶轻波里的扁舟。魏援朝的眼前摇晃着陈雨燕丰润的乳房,他张嘴噙住它,有力地吮吸。陈雨燕发出痛楚又愉快的呻吟。这呻吟给予魏援朝鼓励,配合陈雨燕的起伏注入强劲澎湃的动力,推动这只船儿乘风破浪,扬帆远航。他们的投影变成了波峰浪谷里的浪遏飞舟,全速驶向快乐的彼岸。
经过八年的苦心经营,山洪及山火的考验,先期种植的百余亩橡胶林终于成材产胶。总场派来了技术员,试采那天,全体知青到场,连赋闲在家的陈雨燕也来了,共同见证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割胶刀沿树干轻轻斜剌出一道口子,乳白色的胶汁迅速地渗出、汇聚。流淌下来,像哺乳期女人充盈的奶水一样,滴滴答答地落进碗里。知青们欢声雷动,它代表着苦尽甘来的收获和希望。土肥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