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鱼不介意地笑笑,“我懂,心情日志,保密的。现在的年轻人呐,有什么心事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写下来,和自己对话。爸爸年轻那会儿心里不痛快就扯开喉咙吼一嗓子,四面大山都是回音……道理是一样的,写下来吼出来,找个宣泄,心里就好受了。”
“您说得对,爸。”欢欢笑道。
钟鱼怜爱地搔了搔她的头发,“别太晚了,早点睡吧。”
“嗯。”
钟鱼转身走向门口,拉开房门又回头笑道:“老爸好多年没吼过一嗓子了,经过的坎坷多了,心态自然平和了,要相信,总有一条平坦的道路留给你,可能只需要一个转身……有时候不是路已走到,而是该转弯。生活其实没有那么纠结,只要你有足够的智慧和勇气。人生总在得失之间,有舍必有得,闺女,别轻易让自己掉泪。”
欢欢辗然一笑,“知道了,爸。”
第二天一早,欢欢出门之后,钟鱼走进她的卧室,打开电脑,登录QQ,试了三次,便连接上了,密码是欢欢的生日。钟鱼打开空间,看到了那篇日志《我的情殇》——
“爱情应该是甜蜜的,包含了世间所有美妙的情感,像鲜花盛开的春天,可对于我,却是苦涩伤痛的,仿佛阴霾的的秋天。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是我的合伙人,我的良师,一个有经营头脑有魄力的男人。尽管他年长我十五岁,然而我还是深深爱上了他。这份爱注定要受到道德和良心的遣责,因为他有贤惠的妻子、乖巧的女儿、一个温馨的家,我只能扮演一个不光彩的第三者角色。我曾想过结束这段痛苦的忘年恋,然而他每次都哭得那样伤心,像个受委屈的孩子。我想他也同样深爱着我,只是不能给我一个承诺……是放手,还是继续殇痛的等待,谁能给我一个答案?罢了,真心离伤心太近,也许根本没有答案……”
钟鱼接着打开欢欢的好友名单,有一个网名“初吻给了奶嘴”的后面特别备注了“吾爱”。查看聊天记录,有八十页之多。钟鱼大致浏览下去——
初吻给了奶嘴:欢,咳嗽好点没?
欢颜:吃了药,好多了。
初吻给了奶嘴:我托人买了些罗汉果,下午给你带去。
欢颜:谢谢。
初吻给了奶嘴: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欢,不然我会心痛的。
欢颜:不能歇,有两份合同今天要签。
初吻给了奶嘴:哦,工作要紧,辛苦你了,欢。
……
欢颜:东礼。
初吻给了奶嘴:在呢,欢。
欢颜:这些天好累,明天给自己放一天假。
初吻给了奶嘴:工作都安排好了?
欢颜:嗯。我想出去走走,逛逛街,看场电影,喝喝咖啡,你陪我一块儿好吗?
初吻给了奶嘴:那怎么行!你知道我的身份,招摇过市别人看见怎么办,不行。
欢颜:唉……
初吻给了奶嘴:别不开心呐,欢。
初吻给了奶嘴发送了“啵儿一个”魔法表情。
欢颜:呵呵呵。
初吻给了奶嘴:笑了吧。我晚上抽空陪你两个小时,老地方见哈。
……
初吻给了奶嘴:欢,我订好了房间,1120,晚八点,准时见。
欢颜:不去,很忙。
初吻给了奶嘴:工作放一放,来吧,我请你吃你最爱的海鲜。
欢颜:不去。
初吻给了奶嘴:你想急死我啊!
欢颜:我不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做贼一样。
初吻给了奶嘴:不是跟你说了嘛,时机一到我就跟黄脸婆摊牌,见面再详谈。
欢颜:好吧。
初吻给了奶嘴:准时来哈,吻你。
……
欢颜:东礼,我好痛苦,咱们还是断了吧。
初吻给了奶嘴:你说什么傻话,你想看我肝肠寸断是吧(哭泣的表情)。
欢颜:如果你不能离婚,不如干脆断了,我不想永远做你的地下情人,做一个不光彩的第三者。
初吻给了奶嘴:我不是说过嘛,慢慢来吗,我毕竟是官场上的人。
欢颜:东礼,你娶了我吧,我会对你好,对你的女儿好,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正常的家。
初吻给了奶嘴:我知道,从长计议哈,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人,给我时间哈。
欢颜:不,我要你现在就答复我!
初吻给了奶嘴:这么激动?呵呵呵,喝酒了吧,先去睡,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欢颜:我很清醒,我要你给我一个是或否的答复。
初吻给了奶嘴:嘘……她回家了,明天再说,我下了哈。
欢颜:东礼,别走。
对方“离线或隐身”,可能无法立即回复。
钟鱼关上电脑,穿戴好衣帽走出家门,他要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钟鱼在区政府大楼前下了车,走上二楼,推开副区长办公室的房门,径直走进去。葛区长坐在办公桌后端着报纸傲然睥睨:
“你有什么事?”
“咱俩认识,我就找你。”钟鱼在他面前的靠椅上坐下来。
“你是……”
“钟欢欢的父亲。”
葛副区长探身辨认了半晌,一拍脑门道:“哦,我想起来了,您是欢欢的父亲,公司开业那天我见过您一面。”
“对,我是在幕后有幸与您谋面,剪彩仪式您都没露面。”
葛副区长起身热情地沏了一杯茶,亲自奉到钟鱼面前,“呵呵呵,稀客啊,您老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吩咐谈不上,想要一句准话。”钟鱼呷了一口茶,看着他道,“葛东礼,你究竟会不会娶我女儿?”
葛副区长骤然色变,急忙去把房门关好,坐回位置上紧张地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欢欢告诉你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钟鱼清淡一笑,“你只要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这个……”葛副区长面露难色,“老爷子,您知道,我毕竟是国家公务员,官身不由己呀……有些事情要慎之又慎,人言可畏,背后总要一些玩弄权术的小人,我是如履薄冰啊,咳,官场上的事,跟您也说不清楚。”
“我很清楚,乌纱帽比什么都重要,也就是说,你不会娶欢欢,根本没有考虑过。”
葛副区长尴尬地一笑,“也不尽然……我和欢欢是有感情基础的,她人很好,当然我待她也很好,我们相处得很愉快。所以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这样,我们改天再聊这些,您今天大驾光临,我请您吃饭。”
葛副区长拿起电话就要拨打。
钟鱼伸手按住话机,“今天一定要谈,而且必须谈清楚。”
“您这个老爷子怎么这么犟啊。”葛副区长不悦地搁下电话,搔着地中海秃头遣词酌句道,“我和欢欢之所以亲密无间,除了感情层面的,还有利益层面的,您是知道的,公司是我和欢欢一手创办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我身处的位置对于公司的发展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维持一个融洽信任的现状对双方来说都有好处,何必拘泥那些个形式呢,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实点,您说是不是啊,老爷子。”
“你在跟我谈交易吧,葛副区长?”钟鱼直视着他,“维持什么现状?做秘密情人的现状?不必拘泥与什么形式?不需要一张结婚证,不需要一个正常的家吗?”钟鱼一拍桌子,杯里的茶水的震溢出来,“这是什么狗屁话!”
“你那么激动干嘛!”葛副区长愠怒道。
“哦,对了,你们有一套自己的狗屁逻辑,才能说出这样的狗屁话。”钟鱼冷笑道,“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有个小三、小四很正常,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当官就是为了享乐对吧?”
葛副区长的脸都气白了,强压怒火道:“这是我和欢欢两个人之间的事,你最好少管,请你出去!”
“一定要管,这是一个父亲的责任!”钟鱼决然道,“你,必须马上和欢欢彻底断绝,不许再纠缠她,从现在开始!”
“荒唐!”葛副区长哼笑一声,“我要是不呢?”
钟鱼同样哼笑一声,“身为国家公务员,搞婚外情、开公司经商,用手中的特权谋私利,好像都是党纪不允许的吧?而且我知道您是公司的大股东,幕后老板,动辄投资几百万,阔绰啊,钱的来路恐怕不那么干净吧?追究下去不但乌纱帽包不住,也许还得吃牢饭。”
葛副区长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现出慌张的神色,“你在威胁我?”
“怎么是威胁呢?应该叫做检举,检举官员的违法违纪行为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和责任,是要立功的,您不会不知道吧?”
葛副区长向后靠在椅背上,色厉内荏道:“检举我?好啊,去吧,如果我栽了,你女儿的公司立刻就会破产倒闭!”
“我们家早经历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比起一个人的终身幸福,钱算不了什么,心之所安,矮瓦斗室也是人间天堂。”钟鱼慢慢地站起身,“纪委就在楼上,别看我老胳膊老腿了,还爬得动,您甭送了。”
葛副区长急忙起身把他拦住,气馁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答应您。”
钟鱼扶着桌子问:“答应什么?”
“和欢欢一刀两断,绝不再纠缠她。”葛副区长痛下决心道。
“什么时候?”
“立刻,马上,从现在开始!”葛副区长保证道。
“那我回家听信了,不行我明天再来,到时我就不来拜访您了,直接上楼拜访纪委。”
“您放心,您放心。”葛副区长满头汗水地狼狈点头。
钟鱼鄙夷地看他一眼,“即使你同意娶欢欢,我也绝不会让女儿嫁给你。”
钟鱼走出区长办公室,走下楼梯,腿软得迈不开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过往的人惊讶地看到,一个花甲老人,蹒跚着走下楼梯,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样,泪流满面。
欢欢对钟鱼大发雷霆——
“爸,你到底想干嘛!偷看我的日志,跑上门去兴师问罪,下什么最后通牒,你凭什么要干涉我的事!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子,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用不着你操闲心!”
钟鱼窝在沙发里剧烈地咳嗽一阵,喘息道:“欢欢呐,无论你多大,在爸爸眼里永远是孩子……你看不清的,爸爸能帮你看清,什么样的男人可以托付终身,这个人不是。”
“是不是我不在乎!我爱他,只要现在能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哪怕一个小时,一分钟!”欢欢近乎失控,“我离不开他!”
“闺女,没有谁离不开谁,没有人是不能代替的,没有东西是必须拥有的。”
“我不听!不听!”欢欢捂着耳朵咆哮,“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我,你喜欢笑笑,你就是不想看到我幸福!”
钟鱼愕然地看着她,悲哀道:“闺女啊……”
欢欢不再听他多说,气呼呼地走上楼,“呯”一声摔上房门。
钟鱼呆呆地坐了半晌,然后艰难地站起身,走回卧室,对着春萍的照片说:
“老伴儿呵……我是不是做错了?”
欢欢一连两天早出晚归,不理睬钟鱼,让钟鱼精心准备的晚餐落了空。第三天欢欢终于提早回到家,疲惫地坐在饭桌前。钟鱼赶紧盛好饭放到她面前,摆上筷子,讨好道:
“闺女啊,爸烧了你最爱吃的海鲜,虾仁炒鲜奶,芦笋蛤蜊,咸鱼卷子……海鲜都是新鲜的,我早上……”
“爸。”欢欢打断他,“您说得对。”
“什么?”
“他并不爱我。”欢欢黯然道,“葛东礼撤走了全部资金,挖走骨干员工,截留客户资源,已签订的合同也被他人为设置障碍,无法履行,公司运转已经失灵……他是想置我于死地。”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一百五十万的债务,如果不能偿还,公司只能破产。”
“唉……闺女啊。”钟鱼自责道,“都是爸爸的错,害了你。”
“不,爸,是您让我认清了他的真面目……我要谢谢您。”欢欢端起碗努力笑道,“吃饭,爸,您别担心,大不了从头再来。”
钟鱼沉思片刻道:“闺女,咱家的房子值一百万。”
“不行。”欢欢斩钉截铁道,“这套房子是给您养老的,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能让您居无定所。”
“咳。”钟鱼无所谓地笑笑,“爸不在乎,只要有张睡觉的床就成。”
“我说不行就不行,您断了这个念想吧。”
又到了周末和笑笑越洋视频连线的时间,钟鱼戴上老花镜、耳麦坐在电脑前,欣慰地看着另一头的女儿。
“老爸,您好吗?”
“好。”钟鱼怔怔地看着屏幕,“……闺女啊……一个星期没见,你怎么变样了?”
“是说我的头发吗?”笑笑俏皮地搔了搔波浪卷,“芭比娃娃式,好看吗?”
“好看,好看。”钟鱼笑道。
“老爸,今天我要……郑重地,介绍一个人给您认识。”笑笑说。
“谁呀?”
屏幕那头凑过一个脑袋,一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肤色黝黑,笑着向钟鱼招手。
笑笑让开了,小伙子坐在电脑前,戴上耳麦,用蹩脚的普通话热情地问候道:“伯父,临(您)好,我是阿驹。”
“你是?”钟鱼疑惑道。
“我是笑笑的好盆(朋)友……很好很好的盆(朋)友。”小伙子羞涩地答道。
“哦。”钟鱼点点头,明白了。
“伯父,很高兴见到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