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一个深秋的雨夜,天空像倒坛的墨汁,潇潇秋雨有如无数下垂的黑丝线,丝丝缕缕,绵绵不绝,交织着缠绵无尽的忧愁和怅惘……这夜,陆晓琳最要好的女友,当时在纺织厂做档车工的齐慧娟,突然冒着夜雨闯进她家。这时,郑思渊正在书房赶写一篇晚报社会版急等发排的政论稿件。他手燃着一枝烟,凝神聚思,搜索枯肠,一副有屎拉不出焦急模样。恰在此时,猛听砰砰的敲门声,急如重鼓,他刚刚抓住的一点文思又倏地逃遁了。
“晓琳大姐、晓琳大姐!”
齐慧娟一边叩门,一边撕着嗓子喊陆晓琳,像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她的喊声在楼道里嗡嗡地传得很远。
郑思渊皱皱眉,起身欲去开门,听到隔墙卧室一声门响,是陆晓琳披衣匆匆跑出。今儿摊陆晓琳休班,赶在生育高峰期,她这个市医院妇产科大夫也难得捞个囫囵的休息日。
陆晓琳打开房门,齐慧娟裹着湿淋淋的雨衣一阵风刮进来,没容陆晓琳张口,齐慧娟就一把拖她踅入卧室。然后就听她嘁嘁喳喳向陆晓琳说开了,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齐慧娟惯常说话就很少打标点,这会儿更是打机关枪一般。陆晓琳耐心听她说完,不禁有些为难,说:“这事怕不好办的。”
齐慧娟突然激动起来,说:“这事说啥你也得办!”
她显然对陆晓琳下了命令。这是她一贯作派。
陆晓琳知道她的强脾气,无奈一笑:“我说了,这很难办的。”
“总归会有办法的吧,你给想想……”
陆晓琳思忖片刻,说:“好吧,我试试看。”
齐慧娟笑了:“我就知道就会有办法的!”
陆晓琳急急地穿上衣服,又顺手拽过一件漂红的雨衣,就跟齐慧娟朝外走。
郑思渊见状,忙起身走出,说:“你这是去哪儿?”
陆晓琳说:“医院有急诊,我去一下。”
“你今儿不是休班么,即便有急诊,也该当班的医生去处理,你……”
“去、去,”齐慧娟拦住他的话。“郑老夫子,这不关你们老爷们的事,你还是忙你的去吧!”
她不由分说,拉起陆晓琳就走,绑架似地将她拖出门去。
郑思渊笑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回他的书房去了。
这夜,他写完这篇政论稿的最后一个字,时已近凌晨。身为报人,通宵达旦赶稿的夜猫子的生活,在他已习以为常,成了家常便饭。此刻,他如释重负地掷下笔,伸着懒腰踱进卧室,头一挨枕头,便呼呼大睡。天蒙蒙亮时,陆晓琳才从医院回来。她开门的动静惊扰了郑思渊,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招呼说:“你才回来。”
“嗯。”陆晓琳坐在化妆柜前,做着面部按摩术。
“忙完了?”
“总算是生下来了,很漂亮的一个女孩。”
“又是难产?”
镜中的陆晓琳笑了笑,一种莫可言说的苦笑。真难为她了,他完全可以想象她昨夜在产房里忙碌的情景,那简直是一场拯救生命的斗争。同时,他也可以体味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所带给她那种欢乐和幸福。每当一个肉乎乎的小生灵从她手中呱呱坠地,都会让她油然产生一种职业的自豪感,这感觉似乎是任何人都无法深切地体会到的。不过,他能够理解,完完全全的理解。
陆晓琳是医院妇产科的技术尖子,有产妇专门找她或辗转托人找她接生是司空见惯的事。这其中自然不无一种信赖、一种尊重,仿佛只有经她亲手接生下的孩子,才是世界上最聪明、最美丽、最可人的安琪儿。陆晓琳也乐此不疲,对朋友与同事有求必应。有位知名女士说过,每个新生儿都是从母体中放倒的一棵大树,新生命诞生的同时也意味着母亲之树的凋谢。
唉,女人啊女人!
郑思渊忍不住责怪她:“现在生孩子不都是剖腹产吗?你何必自讨苦吃!”
陆晓琳抿嘴一笑:“医生也得尊重产妇的意见啊,有的产妇不愿手术,你就不能硬性让她手术……”
“还真够麻烦的!”
“谁让咱干的就是这职业呢!”
郑思渊缄默,扭头去睡“回笼”觉。他还能迷糊两个多小时,起来后头一件事就是去报社印刷厂,送那篇政论稿件发排。
又是忙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