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徽因如鱼得水时,梁思成在哈佛的学习却并不顺畅。作为研究生,他的专业能力早已超越了许多同学。而在研究东方艺术时,他发现西方对中国艺术的了解只是停留在表面上,并未涉及深层,甚至还有许多误解。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其中有他大展拳脚的地方。想清楚后,他决定向导师申请延交硕士论文,他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去研究、去探索、去写出一篇真正涉及艺术内核的论文。
时光荏苒,他们很快就要告别学生时代,迎来新的人生挑战。
可以专心致志钻研学问的学生生涯即将一去不返,未来,他们需要面对的将会是这个复杂的时代和世界。在此之前,林徽因和梁思成决定紧握彼此双手,订下三生盟约,一同去披荆斩棘,去征服这个浩荡的世界,去追逐自由的光。他们心中没有恐惧,没有惶然,因为他们拥有彼此,有所依赖,也可以被依赖,他们就有决心完成这场人生的旅程。
芬芳·你我终将携手同行
若要问一生中最神圣的时刻,大约有许多人不假思索便会回答,是婚礼。是的,还有什么比婚礼更加神圣呢?钟声敲响,白鸽纷飞,在圣洁的高台上许下彼此一生不变的诺言,自此茫茫人海中各自漂泊的两个人,被这种伟大的契约签订终身,负起对彼此的责任。瑰丽华美或简约淡雅的婚礼,都是令人一生难忘的。当礼堂的红毯铺开,玫瑰花瓣洋溢着深厚的芬芳,洁白的纱裙缓缓走过一地芳香,谁能忘记这神圣的时刻?从相识到坠入爱河,从争执到重归于好,能够走到婚礼上的恋人,一千对恋人有一千种艰辛,然而,他们的幸福愉悦,却都是不约而同的。
林徽因和梁思成,亦是在经历了多年相恋之后,终于走入了婚礼的殿堂。彼时,他们都不再是刚来美国时的少男少女,学业、经历、丰富的交往和思考,他们成熟了,如伊甸园里的丰美果实,渐渐沉甸凝重,她温软秀丽,而他风采如玉。多年前,他们的家长已打算为他们结成秦晋之好,然而那时他们都还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今,他们各自完成了学业,梁思成修完了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建筑课程,获得了建筑学位。为了未来能更好地投入工作,他升入了哈佛大学研究院,继续研究东方建筑,半年后,他成为一名建筑学硕士。而林徽因,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无比虔诚地投入学业,她用了三年时间,完成了需要四年的课程,获得了宾大美术学士学位,后来转入了耶鲁大学戏剧学院,在一位名教授的工作室中学习了半年的舞台美术设计,这在中国历史上还是独一份。
看到林徽因和梁思成都各自有所小成,梁启超怀着欣慰之情,着手准备这对小儿女的婚事。按照中国的惯例,要先订婚,再行结婚礼。由于婚礼是在国外举行,梁启超便将订婚举行得十分隆重,虽然两个主角都不在现场。也幸而,文定中家长出面更多。这些细节,他在完成订婚礼后,不乏得意地向长女梁思顺写信说道:
“这几天家里忙着为思成行文定礼,已定于(1927年12月)十八日在京寓举行,因婚礼十有八九是在美举行,所以此次行文定礼特别庄严慎重些。晨起谒祖告聘,男女两家皆用全帖遍拜长亲,午间大宴,晚间家族欢宴。我本拟是日入京,但(一)因京中近日风潮正来,(二)因养病正见效,入京数日,起居饮食不能如法,恐或再发旧病,故二叔及王姨皆极力主张我勿往,一切由二叔代为执行,也是一样的。今将告庙文写寄,可由思成保藏之作纪念。
聘物我家用玉佩两方,一红一绿,林家初时拟用一玉印,后闻我家用双佩,他家中也用双印,但因刻玉好手难得,故暂且不刻,完其太璞。礼毕拟两家聘物汇寄坎京,备结婚时佩戴,惟物品太贵重,深恐失落,届时当与邮局及海关交涉,看能否确实担保,若不能,即仍留两家家长,结婚后归来,乃授与保存。”
梁思成慈母早年去世,林徽因亦是失去了父亲,他们的婚事几乎是梁启超一人独木支撑,可怜天下父母心,对一块玉佩的挑选,梁启超都是费尽心思,唯恐婚礼上有一个地方不够尽善尽美。为了确保婚礼顺畅进行,未久,他又写信给梁思成,让二人去加拿大。梁思顺的丈夫周希哲时任加拿大领事馆大使,梁思顺随夫出国,梁启超早已写信给长女,叫她负责筹办弟弟的婚礼。他写给梁、林二人的信,亦是极尽详细。
“这几天为你们的聘礼,我精神上非常愉快,你想从抱在怀里’小不点点‘,一个孩子盼到成人,品性学问都还算有出息,眼看着就要缔结美满的婚姻,而且不久就要返国,回到怀里,如何不高兴呢?今天的北京家里典礼极庄严热闹,天津也相当的小小点缀,我和弟妹们极快乐的玩了半天。想起你妈妈不能小待数年,看见今日,不免有些伤感,但她脱离尘恼,在彼岸上一定是含笑的。除在北京由二叔正式告庙外,今晨已命达达等在神位前默祷达此诚意。
我主张你们在坎京行礼,你们意思如何?我想没有比这样再好的了。你们在美国两个小孩子自己实张罗不来,且总觉得太草率,有姐姐代你们请些客,还在中国官署内行谒祖礼(礼还是在教堂内好),才庄严像个体统。
婚礼只在庄严不要侈靡,衣服首饰之类,只要相当过得去便够,一切都等回家再行补办,宁可节省点钱作旅行费。”
1928年3月21日,婚礼如期举行。选择在三月二十一日举行婚礼,是这对相恋多年的恋人共同的选择,对于他们来说,在宋代工部侍郎李诫立下碑刻的日子里结为夫妻,亦是人生的另一种圆满。那天的温哥华,美得像一卷古画。温润的季风,从海面上吹拂而来,山脉连绵起伏,山间的针叶林簌簌摇动,日色浅淡得近乎没有,整座城市,浮动在雾色里,宛如一个流淌的梦。
她眉目如画,神色温柔而诗意。婚纱并不昂贵,却极尽柔美,浅色的花边长长的纱,走过红毯,如走过一缕明净的月色。她的双眸却明亮如星,闪动着最真的柔情与爱意。新郎正装而来,眉间几寸紧张,几寸不安,却在见到新娘的那一刻,都汇聚成无声的欢喜。他轻轻握住她的手,领着她,推开礼堂的门。
像是一个巨大的藏宝盒,藏满了欢乐与惊喜。管风琴优雅整洁的声音,摇曳出一曲誓言。巨大而明亮的红烛整齐地照亮了整座教堂,薄暮晚霞的流光倾泻进来,落在座中每个人的脸上。新人举步走来,宾客虔诚的祝福和由衷的高兴,流入他们眼中,这是一场备受期待与祝福的婚礼。林徽因浅浅笑着,从今后,她将紧握这种幸福。
为他们证婚的是一位蓄着长胡子的牧师,他神情十分严肃,庄严肃穆地向这对新人阐述婚礼的定义——爱是崇高的语言,等同于神圣的上帝。在上帝面前许下的誓言,不是儿戏,而是需要以终身的点滴来回应的契约。优雅的琴声缭绕在十字架上,牧师的话凝重如一字千金,他问梁思成:“你愿意娶这个姑娘做你正式的妻子,爱她并珍惜她,无论贫富或疾病,至死不渝吗?”这样的问话,梁思成听得并不少,当牧师询问的对象是自己时,心中的震撼和冲击,却如排山倒海,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握紧了林徽因的手,却湿润了眼角,轻声回答:“Yes.”
同样的话,也问了林徽因。在回答之前,隔着朦胧的白纱,她抬眸望了一眼梁思成,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即将携手终身不离不弃的人,她更明白婚礼的含义——彼此的一生,自此紧密绑定,她将分享他的喜悦、悲伤、荣耀和光芒,他也将成为她坚实的后盾,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幸福,近在咫尺。她亦是热泪盈眶,对着牧师,对着满座宾客,也对着神圣的上帝,坚定地回答:“是的!”
她愿意嫁给梁思成为妻,永远地爱他、珍重他、保护安慰他,陪他走过艰辛岁月,也伴他漫步悠悠人生,相依相伴,生死与共,一起构筑一个属于他们的世界。
牧师宣布他们正式结为夫妇,也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他执起她的手,为她戴上了一枚镶嵌着孔雀蓝宝石的戒指,掀开头纱,轻轻地吻他的妻子。花瓣纷纷飘落,一路芬芳,星光皎洁辉煌,一切缤纷璀璨。身后,牧师的话依旧圣洁肃穆:“愿这幸福的一天,与你们相伴终身。”是的,他们永远都会这样幸福下去。
同样含泪凝望的,还有座中梁思成的长姐梁思顺。多年来,她深受母亲的影响,并不喜欢林徽因。在母亲去世后,一度她非常厌恶她。梁思顺想,若不是这个女孩子,弟弟大约不会在母亲弥留之际也不赶回来送母亲最后一程;若不是她,大约母亲也不会带着遗憾离开,九泉之下徒然有心愿未偿。幸好,在梁启超的多次写信解释之下,梁思顺终于解开了心结,接受了林徽因。这次相见,她已能够怀着欣赏的态度,去理解接受这位终将成为她弟媳的女子。
当初匆匆一见,林徽因还是一个美丽却略带稚气的女孩子,而今在岁月的沉淀里,她已是一位风姿如画的女子,时光对她是格外从容的,她的容貌、气质、灵魂,都像是一抹天边的晚霞,流光溢彩,却柔和静好。或许,能够和这样的女子结为夫妇,共度一生,亦是弟弟的福分吧。她终于理解了父亲的选择,也终于明白了思成的决定——那确实是一位值得被呵护和宠爱的女子。
林徽因和梁思成都未工作,因此婚礼的费用大多数是梁启超和梁思顺筹措的。看着弟弟成家,作为年长八岁的姐姐,长姐如母,梁思顺亦是开颜。婚礼结束后,她又准备了好几桌丰盛的婚宴,招待迢迢而来的宾客们。她是以真心去接纳这对新人,林徽因看在眼中,心里感动不已,婚礼结束后,在前往欧洲度蜜月之前,她拉着梁思成,对姐姐和姐夫深深地鞠躬。如今的林徽因,已正式是梁家媳妇了。梁思顺笑着,扶起了林徽因。过往的芥蒂烟消云散,她们开始真正理解对方,耐人寻味,却美好。
韶光如流梦,夜色燃烧半座城市,温柔的风声流连过耳畔唇角,她驻足,望尽千帆,望遍霓虹,身侧是一个温暖怀抱,她想依靠就可以依靠。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她想:她已寻获了最珍贵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