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进入深处的时候,麦子丰收,城市近郊多有人在焚烧秸秆,弄得整个城市乌烟瘴气,尽管三令五申,仍有大胆放火者枉为。每到这段日子,我便想起一个词:风烟俱净。默默念着这样的字眼,心境便拨云见日,晴朗见好,悠悠清风,依依水草一一呈现,心灵再次恢复山明水秀了。
我所在的皖北小城,有一座名叫花戏楼的景区。景区深处有一戏台,台上木雕精美,各色传说一一浮现,常有远道而来的游客前来参观,导游用无线话筒一幅木雕一幅木雕地讲解,我却习惯这样一种游历,闭上眼睛,静静地听舞台前的风声,渐渐地,舞台上锣鼓奏响,一把二夹弦咿呀拉响,有戏子浓妆如桃,在台上唱着恒远的传说,置身台下,我淹没在戏海里。
岁月静好是人对生活的良好祝愿,也是心灵的美好寄托。多年前,胡兰成对张爱玲许诺: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这终归是才子佳人的一腔夙愿,殊不知,许诺者胡兰成却最先违诺。胡兰成如桨,搅乱了张爱玲的一池湖水,岁月静好成了海市蜃楼。
真正的静美是不需要诺言的,春来的时候,窗前一株木棉开花了,分蘖出一株送给最心爱的人;夕阳的街景里,看到一位阿婆正在给阿公挠后背的痒处,阿公的笑容里一脸舒适惬意;周末爬山,枫林如醉,落了一地,捡拾最红的几片收藏,夹紧最爱看的书里做书签……生活就需要这样的恬然静美,而不是豪言壮语,不是夸夸其谈,忙的时候心念一处,闲下来的时候,冲上一杯茶,品茗临风、观云阅世,一副旁观者的姿态,真好!
在静心中尽心,在专注中卓著
有人问一位禅师,你认为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是什么?
禅师说,这个需要开启我们的“心眼”去找。
怎样找?是来到寺庙中听听梵唱,还是侧耳听听木鱼的声响?
禅师笑了,你说的这些固然好听,但是,你不能永远都生活在寺庙里啊。
那我该如何?那人急切地问。
禅师笑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喷泉边一滴细小的水声,你听到了吗?清晨草叶上的一只蚂蚁,正在忘情地啜饮一颗露珠,你听到了吗?厚厚的雪地上,喧闹的嬉闹声里,鞋底与积雪的亲吻声,你听到了吗?早春枝头的激情涌动里,最后一块冰凌的解冻声,你听到了吗?
那人若有所悟,原来禅师说的是喧闹里的安宁,混浊中的一丝清明啊!
禅师接着开示道,人的心若是静下来的时候,注意力是会瞄准的,这时候,人的听觉、视觉都会走直线,而不被其他一切外物所干扰,这时候的心净得如一汪纯水,随便着上颜色,都能溅起最娇艳的水花。
静心是心灵的贞节牌坊,它能让一个人摈弃一切纷扰,扑下身子去爱一个人,做一件事。静心的人并不是一滩死水,而是内心激浪翻滚,只不过他只对一个人、一件事执着,所以,他把所有的力量和热爱都倾注在一件事物上,情感和事业在他的手下打磨的锃亮生辉,时时处处都散发着令人艳羡的光华。
佛学中有这个一个词——禅定。即,当一个人专注一念的时候,肉身已然是一副空壳,灵魂在操控一切,这时候,灵魂在肉身外围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金刚罩,一切外物的繁杂都侵扰不了他。
静能生笃,笃能生殊。意思是说,安静能笃定一个人的意志,笃定能给一个人带来无上的荣光。著名的雕塑思想者之所以被世人所赞颂,是因为当一个人专注一念的时候,他便是最美丽的。
专注是蚕蛹,卓著是美丽的蝴蝶,从蚕蛹走向蝴蝶的过程,是一条心态无比安宁的路。
因为静心,所以尽心,因为专注,所以卓著。
记得关掉吓人的大哥大
看过几米一幅漫画,他的配文很有意思:
找一个好朋友,找一个好天气,
找一棵结满果子的树,摇下几颗甜美的果子,
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微风轻吹过,
分享彼此无聊的日子。记得关掉吓人的大哥大。
找一个好朋友,人生就不寂寞了。有人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烦恼的时候,寂寥的时候,遭遇挫折的时候,身在危难的时候;或是处在喜悦之中的时候,遇见开心事的时候,都可以呼朋唤友,把酒言欢。这样下来,消极烟消云散,积极越积越多,我们的人生也就在这时候被升华了。
找一个好天气,心境的开阔度也增了一分。邀好友也需好天气辅佐,好的天气可助兴,也可以增益我们的心情,加宽我们的心灵腹地,处在好天气中的我们,整个人会变得开朗,看事坦然,看景怡然,看名淡然,看人欣然。
找一棵结满果子的树,你会觉得生活是这么充盈丰硕。这时候,你不会觉得付出太多而没有回报,你不会觉得苦苦耕耘收获太少。你会发现所有的播种都是值得的,所有的花开都是美丽的。
摇落几颗甜美的果子,让我们享受辛苦劳动获得的成果。是在告诉我们,只有辛苦付出的才有资格享有,只有亲口品尝生活的甜美了,我们才能更加有劲头地开启新一轮耕种。一个不会享受生活的人,一定也不是一个卓越的创造者,一个卓越的创造者一定是一个会变着法儿活出生活滋味的人。
分享彼此无聊的日子,化无聊为有聊,生活中会多了几许情趣美。无聊本无内容,分享可以使无聊变得有趣。一个把无聊当道具的人,他生活的戏剧一定情节丰满,欢笑不断。
记得关掉吓人的大哥大,这一点最为重要,什么名,什么利,都化成一团朗朗清清之气,一切喧嚣和繁杂都被屏蔽在千里之外,谁也扰不到我,什么也烦不了我。其实,当下的生活,好多人都患有“电话恐惧症”的,有人说,“电话一响,烦恼万两”,也许你正打算出去陪女儿踏青,这时候领导电话来了,你要回单位复命;也许你正要邀朋友出去垂钓,这时候一个八百年想不到你的远亲来了,找你办事,你又丝毫不敢怠慢……这时候,你会扼腕长叹,我什么时候才能做一个自由的我、赤裸的我、安谧的我、潇洒的我?面对电话的惊扰,有人呼吁,关机是一种无声的讨伐,这时候,你便做了赢家。
人生本无烦恼,庸人多半自扰。生活的情趣处处存在,我们只需怀揣着一颗温婉的心境,交友、处世、安然过生活,自由享人生,足矣。
解剖一枚名叫城市的枣
这是一个热衷于表白的时代。小伙子和小姑娘谈恋爱再也不喜欢用情书,甚至连短信也懒得发,内向的通过电波言明心声,外向的更直接,索性当街对着自己心仪的女孩子大声说“爱你”。
含蓄早成了一种稀缺资源。常常看到网上频现这样的新闻,某大学校园里,一位男生为了向自己心仪的女生示爱,从自己班里雇佣了几十个同学,说通宿舍阿姨断电一分钟,一排人手捧红烛,摆成一个心形,对着女生的房间大喊她的名字,引得整栋楼的人员都来分享他的浪漫。
似乎所有的花朵都不再喜欢含苞,所有的铁观音都等待被沸水冲泡,所有的人都买好了一张名叫“张扬”的票,攒动在后场区等待进入。
这也是一个凡事都想弄个明白的时代。“一清二白”这个词越发显得苍白,《十万个为什么》逐渐成了低幼的书籍,时代呼唤近乎赤裸的透明。百度、搜狗等搜索引擎仿佛时刻都在等着键入内容,激进者动辄就来人肉搜索,一副不把你祖坟挖地三尺誓不罢休的势头。
街面上,扣子越来越少,拉链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爱吃开口栗子,煮粥的时候,人们总爱把莲子芯给取出来,时尚杂志上,评判美的标准和销量的保证和封面女郎的裸露程度成了正比。
“门”原本是一个用来遮蔽的词,而在这个时代,却成了揭发披露的代名词。
街面上,最知名的涂鸦除了“办证”,还有一个最为盛行,就是“私家侦探”。这个在谍战片里常见的词逐渐被引入到了现实生活,从覆盖面积来看,应该非常盛行。
再也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重视知情权。GPS定位系统不断升级换代,依然供不应求,哪怕是在夫妻之间,也需要用这个来提高信用度,太多的妻子最想看的不再是韩剧,而是想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哪里,有没有走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
这是一个朦胧美遭人唾弃的时代。朦胧诗被阉割,流水账似的诗歌竟然堂而皇之地登上文艺的大雅之堂。越老越多的人不再喜欢阅读,视觉审美逐渐退化,取而代之的是去听,去望,去浏览。看报纸的越来越少,看电视的越来越多,畅销书的留白越来越多,字体越来越大,唯恐抓不住人的眼球。
似乎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城市患了病。
太多的人在城市的地心里猛醒:城市里,人们穿得越来越少,不是因为气候变暖,而是人心躁动;高楼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时候,不能让高雅一片片轰然倒地;房价被高高地举在头顶上的时候,良知不能被死死地踩在脚下。
太多的人热衷于解剖城市,如同在煮粥的时候,喜欢用剪刀把一枚风干的枣子剖开,直到它露出枣核,这样才会放心下锅。殊不知,枣子被剖开后,放心、好煮,城市被解剖后,揪心、好尴尬……
揣在城市上兜里的干粮
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经过明清老街前,这条老街处在古城门以北,也可以说,我每天都是骑着电车从明清老街的额头上经过。站在老街的额头上看老街,老街如一个憨态可掬的老者,足够的老,如一杯午后的红茶,又分外的可爱,如武侠小说里那个左右互搏的老顽童。
除去了青石板,冬季的老街路面结了冰,庄严而又宽敞的沙子水泥凝固在老街的额头上,如给老街施了粉,然后让它去演《俏夕阳》之类的皮影戏。灰白格调的古建筑群落里,时不时可以瞥见一角飞檐,戴着雪做的白冠,雪粉白,恰显出建筑的久老。
鸽群从老街的头顶上划过,带出悠远的哨音。城市人在为居住忙着做“垒积木”的建筑游戏,他们忘却了鸽群。房檐如同城市的阑尾,被小高层、多层手术摘除,致使整个城市无处藏身,鸽群选择了老街。当然,也是因为在老街深处生活的老人们太爱这些小精灵,他们喜欢豢养鸽子,于是,从爱出发,因爱而返,鸽群和老街形成了同一个爱的磁场。白鸽展翅,在老街的上空勾勒出了美丽的虹影。
站在城市的最高点看老街,老街如同坐在藤条椅子上抚须摇扇的老者。城市高耸的建筑常常喜欢以俯视的角度打量整个老街,老街依然固我,不拿正眼看它,于是,城市有些不服气,甚至是想发飙,然而,现代化的建筑群很难挨近老街的边儿,整座城市里一股关爱的良知在保护着它。这远远不像旧时代,旧时代甚至上个世纪,城市在与老街展开了一场拉锯战,现代化建筑群落用它坚硬的铲车和钢筋对战老街的红木青砖,最后,老街被打得伤痕累累。老街哪甘示弱,一心想着吃掉老街的人都消化不掉,最终,城市还是要把老街吐出来,乖乖地退避三舍。
然而,谁都知道,城市年轻,它玩得起,而老街不一样,它是城市公交车上需要别人让座的老者,是经不起折腾的。所以,关爱老街,是一个城市的家庭公德。
老街是一笔财富,富就富在他的老。老就意味着阅历,就意味着智慧,就意味着榨干水分后的精华,老是一种文化的提取和提纯。没有老街的城市是营养不良的城市,至少也会缺乏必需的微量元素。一群在现代化大都市里长大的孩子,如果没有听过,见过,抚摸过老街,他们文化的胃里势必熬不过时光的消磨,他们会发饿。饿得提不起精神,饿得没有气质,饿得自我消耗,饿得麻木,饿得沉沦。
看过一次关于城市的航拍,从空中看整座城市,白练一般的涡河水似一条围巾,而明清老街如同揣在城市上衣兜里的干粮,仓廪实而知礼节,有了它,整个城市都是踏实的,都是彬彬有礼的,身与心都是安稳富足的。
老街是城市上兜里的干粮,是干香甜美的结晶,更是文化的酵母和活化石,让我们把它牢牢地揽在怀里,如同带着一包颗粒饱满的种子上路,去赢取丰盈的内心和开花的生活。
总有一条街巷在为你等待
街是城市心里的路,人在街心走,就是在城市的心里叩问。发际有风,耳边有动人的市声,一切都是鲜活的、城市的心音。
每每读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这句诗,我总想到亳州明清老街附近的白布大街,在我的印象里,再也没有任何一条巷子适合卖花人穿梭,适合卖花人吆喝,卖杏花喽——新采的杏花,带露珠的杏花——
老街如同老人,在一条老街深处穿梭,就如同和一位老人促膝长谈,能带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恬静和舒适。一只脚迈进老街的瞬间,云也淡了,风也轻了。街面上的糕点店里飘来桃酥的香,甜且润;二楼的木窗开了,一盆吊兰纷纷洒洒地垂在了一楼的门楣上,一位娇小的女人正在浇花,这样的娇小和整条街的古老映衬起来是那样的和谐般配。
白布大街往前走,还有一条极窄的小巷,又名翠花街,只能容下一人单行,如果要申报吉尼斯纪录,它应该是全世界最窄的一条街道了。为什么这条街这么窄小?这其中另有隐情,旧社会这里曾是风月场所,一个见不得光亮的地方哪敢有多大的排场,只能蜗居在城市母体的角落里。翠花,一个多么纯朴清新的名字,放在历史悠久的明清老街里,不堪的过往岂不有碍观瞻?近年来,也有许多学者一直在帮着翠花巷文过饰非,其实,我觉得讲明它的真实性反倒比含糊遮掩更能让人理解。如今的翠花巷早已不必再像往日一样遮遮掩掩,从容地完成了自己光辉的“蝉蜕”,变成了一条专门制作糖纸盒子、扎花子的专营小巷,似乎在像世人弥补着过往,昭示着新生,包裹并装点着当下时光的甜蜜。
继续往前走,还有一条小巷,名为爬子巷。多年以来,爬子巷一直被误解为“耙子巷”,一字之别,意义却相去甚远。爬子巷原为纪念一位孝子,该孝子是一位双腿无法站立的残疾人,为了照顾年迈而又卧病在床的母亲,孝子终日爬行乞讨,以换取医药费和吃食。就这样,一条巷子逐渐因一个市井深处的小人物而命名。历史不会轻易忘却每一个因爱而生的人,哪怕他是一片落叶,一棵浮萍,卑微的灵魂里只要浸润了浓浓的大爱,岁月会永远把他镌刻在心里。
爬子巷的周遭,街巷扎堆,形成了一个街巷的集群,名为“八步六条街”。其中一条街名为德振街,德振,是一个很雅的名字,可能有两重意思,一重为“道德兴盛”,此为已成的状态,一重为“振兴道德”,意为号召和发起。不管怎样说,德振街都和道德有着极深的渊源,翻阅史料,发现德振街在明清时分是鲜鱼交易市场,鱼本身就有鲜活之意,在一条以道德命名的街道上交易鲜鱼,意为道德保鲜吗?大道如水,鱼是水的宠儿,我们不妨这样怀着水样的心来揣度。
一个城市如果有一条小巷可以让你驻足,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你是幸福的,如果还有一条街巷可以让你流连,那么你与这座城市则都是幸福的。
小街小巷在等人,人也在等待街巷。
在城市的坐标系上,我们每个人心间都有感性和理性的轴在寻找着不同的坐标,我们沉沦过,也曾用清醒打倒过沉沦,每一条老街,每一段古巷都是一瓶心灵的洗涤剂,我们在穿梭中得到心灵的清明与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