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六勇是第一次离开黄金龙作战,他骑在一匹金色的黄骠马上,那马轻巧快捷,骑得得心应手。当号炮在空中爆响的一瞬间,黄骠马就箭一般地向兴福寺冲去。贺雷到底是带兵作战的,还是有所防备,夜哨里派了几个荷着火枪的人在站岗。胡六勇的黄骠马冲过来时,看见一个火枪手正在向义军瞄准。说时迟,那时快,胡六勇撩起长枪就要朝火枪手的侧面刺去。突然,月光下闪出一个道骨仙风的老和尚,双手合十焦急制止道:“佛门圣地,不可杀戮!”胡六勇心中一颤,立即收了长枪,策马继续向前奔去。突然,后面的火枪“嘭”地响了,他听到老和尚大吼一声“畜生!”。
顿时他感到仿佛有一双巨大的手在他的背上往前猛地一推,便身不由己地栽下马来。他似乎感到老和尚把他抱在怀中,焦急地大声喊道:“壮士,贫僧一定要救活你!”顷刻就不省人事了。当他醒来的时候,那位和尚就在身边,合掌叹道:“阿弥陀佛。总算醒了过来,否则,我就罪孽深重了!”胡六勇忙说:“谢谢大师救命之恩!”大师微笑道:“你不怨贫僧多嘴么?”胡六勇笑道:“大师说的在理,我岂敢埋怨你?”大师道:“你的几个兄弟来几次了,你好好歇息二三天,我捎信报个平安,以免他们继续担忧!”胡六勇迫不及待地说:“现在就去吧?”大师说:“你得好好调理,说话才有力气。”胡六勇感谢地说:“谢谢大师了!”大师走后,胡六勇问旁边的小沙弥道:“这位方丈是何人?”小沙弥答道:“是我兴福寺的主寺沧浪大师。你昏死的这两夜两天都是他为你拿脉、看病、下药的。大师还说,施主是善者,善者必有好报!”胡六勇道:“我背上是什么?怎么那么痛?”小沙弥连比带画地说道:“被火枪打的,嗨呀,简直像个马蜂窝呢。大师说,你命大,能活过来!”胡六勇十分感动地说:“多亏了大师!”
下午,黄金龙、方汉杰、刘会林、陈志新都来了,看见胡六勇醒来,一个个都高兴得不得了。胡六勇奇怪地说:“丁大哥呢?”黄金龙说:“他今天有事去了,改日再来!”刘会林说:“喊了他,他不愿来,嗨,不晓得是为了霉事,见了我叻再不像以前那样果亲热了!”方汉杰有点愤愤不平地说:“对我们不亲热,对别人更亲热了!别人夸奖了他几句,他就尾巴翘到了天上!”黄金龙说:“实打实说吧,那天晚上,丁兄弟打仗冇得话说。当然,他以往打仗也不错!”
方汉杰说:“你还救了毕帅一命呢。”胡六勇问道:“金龙哥,你是嘛儿(怎么样)救欬(他)一命的?”陈志新说:“那才叫奇呢。‘嗖’的一声箭飞来,‘噹’的一声箭打飞了。”黄金龙随便地说:“猫子碰到个死老鼠,不值得提了。”胡六勇问道:“那天打得如何?”刘会林说:“那天啊,打出了威风,打出了豪气,打得那个贺雷、毋桂龙都逃到麻城城里去了。现在无论我们在城外怎么撩他,他就是个缩头乌龟不出来!”胡六勇焦急地说道:“那佷叻(我们)就要乘热打铁,宣布起义啊!”刘会林说:“还起义呢?原先是果样(这样)说戈(的),现在看不到毕大帅一点儿动静!”胡六勇问道:“那是为霉呢?”
方汉杰虽然不是大冶人,但现在也渐渐听懂了一些大冶话,有时还学说大冶话,他说道:“听说欬戈老主子回来了。”胡六勇问道:“谁?”方汉杰回答说:“余化龙!”方志新问道:“我看那个毕镇南平时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未必就怕那个老鬼!”方汉杰说:“嗨,你们不知道,余化龙任黄州府知州刚到岐亭镇的时候,毕镇南在他手下当捕役。他几次催毕镇南去捉强盗,毕帅一个都冇捉到。不是捉不到,而是不想捉。你们想一想几个强盗和捕役没有关系?后来余化龙用钱招抚了麻城的盗王,赦免了盗王的罪过,又叫盗王去捉强盗抵罪。余化龙自己还装个讨饭的打进贼窝里,日夜打扫庭院,端茶送水。十多天后就脱身回到衙门,率领健壮捕快捉强盗,那是瓮中捉鳖一个不漏,杀的杀,判的判。对毕镇南却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刘会林插嘴道:“小恩小惠一个,大砍大杀一群,这个余化龙真是个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家伙!”胡六勇问道:“不是说欬快六十了,要告老还乡的么?”方汉杰说:“被那个湖北巡抚看中了又差遣过来的!”胡六勇生气地说:“真是扯屁蛋,个老不死戈,还想为清皇帝老儿卖命啊!”黄金龙忧郁地说:“不怕他不造反,就怕他受招抚!”胡六勇问道:“那佷叻是嘛儿办?”黄金龙说道:“有句话告诉兄弟们,不准瞎传!”
这时,一个小沙弥要进来,胡六勇连忙说道:“冇得你的事,有事我叫你。”小沙弥高高兴兴地跑了。方汉杰为了让大家放心,就说:“我和徐将军绝对不与清廷为伍,要受招,我两个不至于今天在这里了!”黄金龙说:“副帅马功烈对我说过,誓死不受招!”方汉杰把手一拍:“好,这样就放心了!”刘会林说:“佷叻也不能一棵树吊死,万一马功烈靠不住呢?”方汉杰说:“万一不行,就到我蕲水去,蕲黄四十八寨包括我那里的三角山寨、斗方山寨、石门山寨……”。
方汉杰的话勾起了大家的乡情,胡六勇说:“你那里也有东方山寨?我那里整个铁山城就叫铁城寨,铁城寨东边是东方山寨、还有走马寨!”方汉杰一笑说:“是斗方山寨。你说的东方山寨、走马寨,我晓得,那里还有红巾军的石头城。”大家都奇怪地睁大了眼睛,陈志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方汉杰神秘地一笑说:“我不仅知道,还去过。就在那里认识了黄将军。”大家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黄金龙感触地说:“一晃就快一年了!”那个小沙弥又跑进来说道:“临近傍晚了,主寺想留几位施主吃斋饭。”胡六勇高兴地说:“好啊,金龙哥,你们就在这里吃斋饭吧?”黄金龙略一思忖,对小沙弥说道:“烦请回复主寺,谢谢好意,改日再来打搅。”待小沙弥走后,黄金龙对大家说:“天色不早了,我们这么多人不在寨内,怕起疑心。万一有事,马副帅也不好找我们。”大家点头称是。黄金龙最后告诉胡六勇说:“好好养病,不管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来找你!”
连续几天不见毕镇南的人影,方汉杰也无心操练军队。这日天气异常闷热。傍晚时分,突然狂风大作,乌云滚滚,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一场大暴雨即将到来。黄金龙正和方汉杰、徐世忠一起议事,马功烈急急匆匆走了进来,对黄金龙说道:“黄将军,毕帅找我们有急事商量。”黄金龙一伙人赶到聚英堂时,毕镇南正头靠在红木太师椅背上长长叹气。毕镇南见他们两个进来,便向左右两边示意请坐,然后无力地说:“今请二位,有一事必须告知。”窗外的闪电掠过毕镇南的脸,他的脸色显得苍白和疲惫。“余同知已给我‘降则不死’的谕帖,并不再追究犬子和我的一切往事”。一道闪电又劈了过来,照在毕镇南的脸上,简直像骷髅一样令人可怕,他似乎很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不想死,只有招抚!”“劈里啪啦”一声霹雳震得天摇地动,接着就是滚滚的雷声。
马功烈、黄金龙虽然有所预感,但是仍然感到吃惊。马功烈还想争取,他说道:“毕大帅,当时是你拉着我一起揭竿的啊,现在队伍刚刚起步,而且又打了胜仗,你怎么萌生退意?”毕镇南无奈地说:“我斗不过余同知,他是我的克星。我上有父母高堂,左右众多兄弟姐妹,下有成群儿女……我得为他们着想。”他突然转过话题:“正因如此才告知你,我知道你还有几百人在纸棚河,当时他们不愿随你到东山寨,那都是因为我。黄将军前几天夜袭中救我一箭之命,我也不能恩将仇报!”又是一道霹雳闪电在空中闪过。毕镇南从太师椅子上站了起来,铁面无情地说道:“是走是留?绝不勉强!要走趁早,一旦我反悔,谁也走不了!”言罢,转身朝里屋走去,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