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兴福寺,空气特别清新,羽毛艳丽的黄莺、羽色棕褐的画眉,在枝头上唱着悠扬婉转、悦耳动听的歌儿。黄荆花那特有的馨香直入心脾,引得蜜蜂嗡鸣,蝴蝶翩舞。经过几天的治疗,胡六勇的伤好多了,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去聆听鸟儿的鸣唱,去深吸黄荆花的馨香,他在想着心思:金龙哥他们现在在哪儿?为什么还不来呢?这时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他的面前。胡六勇高兴地叫了一声:“嫂子——”毕英霞脸一红,假装生气地说道:“叫霞姑。”胡六勇诡谲地笑道:“霞姑姐!”毕英霞笑道:“这还差不多。看,我给你带个人来了。”
这时候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胡六勇一下子跳下床来喊道:“柯神医?怎么会是你啊?”柯神医笑笑说:“听说你受火药伤了,来看看。在这里别叫神医神医的,叫我柯先生。”说罢,柯神医看了看胡六勇的伤口,又用鼻子闻了闻,说道:“给你疗伤的人才是神医呢。”胡六勇望着柯神医说道:“你的气色好多了。二妹姐呢?”柯神医说道:“她好得很,就是老想你们,她叫我来看看你们。我走到东山寨口,正好碰到这位小大姐,是她带我来的。谢谢小大姐了。”胡六勇说:“是我嫂子。”柯神医高兴地问道:“是金龙兄弟的?”胡六勇高兴地点了点头,羞得毕英霞的脸又红了。胡六勇问毕英霞道:“金龙哥呢?”
毕英霞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有人被官府招抚了,现在成了麻城乡勇的总头目。还算有一点良心,他没有为难你金龙哥、马功烈、方汉杰等将军,听说他们已经在纸棚河拉起了队伍。”胡六勇懂得这有人指的就是毕镇南,问道:“我那四十多个弟兄都走了?”毕英霞说:“只有丁振家不愿意跟着走。”胡六勇生气地说了一句毕英霞听不懂的粗话:“果一个怪裸!”柯神医说:“纸棚河在哪?我去看看他。”毕英霞连忙制止说:“纸棚河周围被余化龙围得水泄不通,先生进不去了。”柯神医说:“那我么样办?”毕英霞说:“实在对不起先生了,你先回黄州,有消息我就去找你!”柯神医惋惜地叹道:“这一次我见不到金龙了。”胡六勇问道:“我伤好后,能不能去?”毕英霞摇头说:“你只能留在这里。”胡六勇无助地说:“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纸棚河!”毕英霞何尝不是这样想?她望望窗外,窗外是一墨连绵不尽的横山。
七月多巧云,又逢七月七的夜晚,仰望天上的银河,黄金龙的心头突然涌起范成大的《鹊桥仙.七夕》:“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雨。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银河两岸,牛郎已无心耕种,织女亦无心纺绩,就连天上的众仙女也忌妒了。形貌娟秀的嫦娥蹙紧了蛾眉,风姨竟然兴风吹雨。七夕相会,匆匆而已,如此一面,怎能错见!见了也只是重新撩乱万千离愁别绪。
夜空里闪亮的星星,渐渐化作春山含翠般柳眉下清灵的黑眸,毕英霞的倩影又在他的眼前晃动。
这时马功烈的贴身护卫邬明子来到他的面前,说道:“马帅请你速去!”黄金龙匆匆来到马功烈的营房,方汉杰指着地图说道:“据探子来报,余化龙按户籍征调了各乡乡勇以及黄州守将贺雷的清兵共2,200人。余化龙已经带200清兵蹲守在离我们这里20余里的望花山。乡约林武平带200乡勇把守在李家集出入口,毋桂龙带300乡勇驻守在白杲,毕镇南领300人马堵塞在坡岔,毕祖武领乡勇300余名堵截塔儿岗,黄州把总董觉伦领300兵堵截脑中山,乡约于湖生带300乡勇堵截粮路,贺雷带300清兵堵截马鞍山。”
马功烈沉思片刻说:“我们已经被2000多兵勇包围得水泄不通了,看来,余化龙这一次是要下血本将我们吃掉,这将是一场生死存亡的决战!”刘会林说道:“最阴的一招棋就是把毕镇南、毕祖武派来堵截,这父子两个一定会下死力为余化龙卖命,昔日兄弟,今天相互残杀,这正是余化龙所希望看到的。”徐世忠说得很干脆:“已经是敌我了,不再是兄弟,我就是担心我们这边的兄弟下不了手!”
马功烈见黄金龙一直在沉思,便问道:“黄将军,你有何打算?”黄金龙缓缓说道:“我还没有完全想好!”邬明子不满地说:“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刻,怎么会没有想好?”黄金龙说:“尚不成熟。”邬明子急于求得黄金龙的思路,进一步逼迫说:“哪怕是一个轮廓,你也可以说,让大家帮你想啊。”黄金龙心里顿生奇怪:“他以往从不这样咄咄逼人的,今天是怎么了?”黄金龙想起了胡六勇的事,决定不讲了。邬明子见黄金龙不吱声,就说:“你是否怕有人泄密?你就把他指出来。”黄金龙盯着邬明子。邬明子见黄金龙盯着他,连忙低下头。这时马功烈说:“邬明子,黄将军没有想好,你为什么要逼他说呢?等黄将军想好后再说也不迟”。邬明子见马功烈有意见,连忙点着头说:“是是,我们就等他想好了再说!”
黄金龙想起了胡六勇,想起他背后挨的那一枪,背后的枪防不胜防啊,因此,他不得不防!黄金龙惦念着胡六勇,胡六勇也正无时不刻地牵挂着纸棚河的义军兄弟们,现在感到最为郁闷的是出不了兴福寺的大门。前不久,毕英霞来看过他,他简直认不得她了。这就是那个当日爱说爱笑的英霞姐吗?虽然她还有笑容,但那笑容后面是无尽的忧郁,她消瘦了,她憔悴了,她憔悴得令人心痛。他问她:“你怎么了?英霞姐。”毕英霞轻轻地回答说:“没什么?”“你想金龙哥了?”毕英霞滴出了眼泪说道:“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胡六勇奇怪地问道:“连你也不知道?”毕英霞点了点头。坐了好久,临走时,毕英霞轻轻地对他说:“我要是不能来了,你不要去找我。”胡六勇觉得怪怪的问道:“为什么?”毕英霞说:“你以后会明白的!”说完她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毕英霞真的有好几天没有来了,胡六勇好生奇怪。照护他的小沙弥已经成了他的好朋友,他托小沙弥去打探消息,这才知道,她已经被毕镇南软禁起来了,她的身边寸步不离人。沧浪大师常常来看他,为他疗伤。伤好后,沧浪大师叮嘱他说:“壮士,你不可出去。”他问道:“为什么?”沧浪大师只是含蓄地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胡六勇不服气,一日,他走出庙门不远,他的后面就被人跟上了,正当他不知该往东南西北走的时候,几个身强力壮的和尚,把他胳膊一架,不由分说地拖回了兴福寺。胡六勇狠狠地在心中骂道:“老子被盯住了!”
最使他恼火的是,一次趁他洗澡之际,衣服全部被小沙弥拿跑了。他总不能赤身裸体出去吧?万般无奈,只好从内到外全部换上了佛家的衣裤。对这一切,沧浪大师只有一句话:“壮士啊,留的青山,休怪老衲无礼,阿弥陀佛!”更让他几乎无法忍受的是在他剃完头后那天的黎明时分,当他从梦中醒来时,沧浪大师坐在他的面前,他习惯地一模后脑勺,那根细长的辫子不见了,若不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和尚抓住了他,他几乎会暴跳起来与大师拼命,而大师依然只是双手合十:“留得青山,休怪老衲无礼,阿弥陀佛!”他心想,光头就光头吧,只要头上不烧九个洞就行。不过,他很快明白了沧浪大师的一片苦心。
那天早课的钟声刚刚响过,几十个清兵包围了兴福寺。还没有等胡六勇明白是怎么回事情,几个身高力壮的和尚就把他驾到了佛堂。不一会儿,一个把总模样的人对大家说道:“寺庙重地,不好打搅,但有密报,说兴福寺藏有吴三桂死党,因此不得不查。”然后,他对着外面扬起脸问道:“禅房里还有人吗?”外面回答道:“全部清干净了!”把总仍然不放心,命令道:“再跟我查一遍,要一个不漏!”过了一会儿,一个士兵来报告:“禀告大人,一个不漏!”把总这才向外面喊道:“丁大人,请进来查看!”
顿时,一个穿着上面写着大大“勇”子棉甲的人跨进了门口,胡六勇吃惊得睁大了眼睛,这不是丁振家吗?他什么时候成了清兵的鹰犬?他感到周身的热血沸腾,情不自禁要靠前正想往前,立即被前面两个身高力壮的和尚凶狠地挡在了。然而,他还是没有逃过丁振家的眼睛。不过丁振家犹豫了片刻,继续往旁边走去,对把总说道:“没有!”把总手一挥:“撤!”清兵立即走出了佛堂,只有那个丁振家在出门的一刹那,极为复杂地回望了一眼。胡六勇从沧浪大师旁经过时,悄悄说声:“多谢!”沧浪大师依然双手合什喃喃说道:“留得青山,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