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龙的顾虑不是多余的。牛知县深知他县城的军队有限,那个曾经不被他看上眼的靲一始这次进入了他的眼睛。他派典史常一鲲亲自带了银票去找乡勇头目靲一始。靲一始一见常一鲲,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原来清朝的典史虽然为知县下掌管缉捕、监狱的属官,但如无县丞、主簿则典史统领其职,因此这典史也不可小看。靲一始不是省油的灯,狮子大开口要五千两白银的乡勇费。虽然最后讨价还价到了3,600两,仍然大大挖了牛知县的心头肉,他切齿恨道:“靲一始啊靲一始,等我收拾了黄金龙,再来整你这一砣屎!”当然,他并不知道其中的300两已经落进了常一鲲的荷包。牛知县不仅仅买通了了靲一始,还做好了对付黄金龙的其他手脚。这一切做完后,他不由得得意起来:“黄金龙啊黄金龙,你怎样要钱把总钻进你的口袋,我一样要你像他那样钻进我的荷包!”想到这里,他薄薄的嘴唇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董仲舒说“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庆、赏、刑、罚与春、夏、秋、冬以类相应”。自唐代以来除谋反大逆等“决不待时”者外,一般死刑犯须在秋天霜降以后、冬至以前执行。因为秋季草木凋零,一派肃杀之气,此时行刑,正是顺应天道肃杀之威,这就是“秋决”。“秋决”也受月份和日子的限制。禁刑的月份为正月、五月、九月、十二月,禁刑日子为每月的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日,加上二十四节气日、雨未霁,天未晴及大祭享日和闰月的全月。
今天的人们,千万不要以为康熙大帝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皇上。有些文学作品极力粉饰康熙,而封建统治的重重黑暗与贫穷,地主阶级对广大农民的剥削,在他们的笔下跑得无影无踪了。实际上清朝的统治是建立在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基础上的,就一个“留发不留头”,该使多少人头落地!就那一个“清风不识字”的文字狱,导致满门操斩,断子绝孙。这就是“文字狱”,这就是皇帝和他周围的人故意从作者的诗文中摘取字句,罗织成罪,砍头杀人,甚至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文字狱历朝皆有,但清朝空前绝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顺治7次,康熙12次,雍正17次,乾隆130多次,被杀人数之多可想而知。传说有这么一个故事。一日几个老童生不意中相逢在一家酒楼喝酒。哪知道这一日,酒楼的清酒已经卖完,店小二只好用浊酒代替。所谓清酒是指古时在浊酒中加入石炭,使其沉淀,取其清沏的酒液饮用,于是便有了“清酒”之名。其留下的白浊部分即为浊酒。一位老先生酸性不改,随口以“清”与“浊”为题念出一首打油诗:“浑者常浑浊,清泉皆自清,清泉今入浊,浑者岂称清?”酒还没喝完,几个人就被关进了死牢。太阳还没有下山,这几个老童生惨遭满门抄斩。还是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历史学家刘大年在《论康熙》中说得中肯:“他一面是向前的、进取的;另一面又是消极的、非常保守的、反动的。”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这一天是冬月初三,大冶县城北门外的刑场上北风萧瑟,经过肃杀秋天的小灌木丛像一团团缠在一起的铜丝,在瑟瑟的寒风中发抖。这大冶县城是东富西贫,南贵北贱。那官府杀人是给穷人看的,刑场也就放在了北门城外。巳时一到,担任监斩官的戢县丞,铁青着脸,横着眼睛,身穿庄重的官服,带着一帮子兵勇、差役,把十多个囚犯从死牢中提了出来,带往刑场。那监斩官本可以由原审理此案的牛知县担任,也可以由朝廷或上司委派的官员担任。然而作为一县之令的牛某,不屑于担任监斩官而经受寒天冷冻的折磨,他要悠闲地坐在温暖如春的官府里静候扎起口袋口的捷报。他似乎看到,那些即将被处决的死囚,一个个戴着项械、手械和足械,站立在没有丝毫遮蔽的露车上,吱吱嘎嘎地从街上碾过。插在背后的“亡命牌”上写着他们的姓名和罪行——那都是他和师爷们罗列的罪名。他似乎看到在通往北门的街上,两个差役并排地抬着一面筛子般大的铜锣,由一名头裹红巾、手持木锤的差役鸣锣开道。他似乎听到那差役敲两声就叫一句的“罪大恶极,当斩不赦”的喊声。那喊声,恨不得天震地裂;那咣咣的锣声,直叫人心惊肉跳,耳朵发麻。
刑场四周早就布满了巡逻的衙役,东南西北还布了好几层防卫,县衙门的人全部抽空了,县衙里的兵勇全部调出来了。听说有凌迟,围观的人更多,几乎是黑压压的一片。凌迟,就是千刀万剐,不过到到了清朝之后,凌迟的刀数大致有二十四刀、三十六刀、七十二刀和一百二十刀。种种刀数对人是活生生的折磨,对受刑人的家人和亲戚,都是一种心灵的摧残。这天被处凌迟的两个人,就是去年坚决不交租税的两个人。清朝的抗税罪是罪大恶极,对这两个罪大恶极的人要处二十四刀凌迟。那就是:一、二刀切双眉,三、四刀切双肩,五、六刀切双乳,七、八刀切双手和两肘间,九、十刀切去两肘和两肩之间部分,十一、十二刀切去两腿的肉,十三、十四刀切两腿肚,十五刀刺心脏,十六刀切头,十七、十八刀切双手,十九、二十刀切两腕,二十一、二十二刀切双脚,二十三、二十四刀切两腿。刑场虽然血光摄魂,但是看热闹的人却不少。这也是官府所希望的,他们就是要杀一儆百,特别是那些抗交租税的。看热闹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九老十八匠,算命占卦卖草药的、江湖卖艺变戏法的、挑柴卖草剃头的……。望着这黑压压的一片人,戢县丞的心中闪过一丝恐惧。他是很不愿意担任这个监斩官的,因为他害怕叶功成那双仇恨的眼睛。可是牛知县比他更牛,他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否定。戢县丞抬起眼,正好看见了骑着高头大马的钱把总,不觉又增添了一些胆量。
“嘎吱嘎吱”的囚车,顿时引起一阵骚乱,围在刑场边看热闹的人,很快就闪出一个大口子。刑场上虽然黑压压的一片,但淹没不了瑟瑟的寒风,阴阴的森气,腾腾的杀气。刑场正北面的高台上摆着一张公案,十几根亡命签牌整齐地放着。为了避避杀人的晦气,监斩官戢县丞已经在庄重的官袍上套了一件绛红的大袍,端坐到了桌子的后面。十几个刽子手穿着白衣黑裤,眼露凶残,面如恶煞,怀里抱着磨得雪亮的鬼头刀,刀钩朝外,泛着寒冷的白光。但也怕怨鬼缠魂,于是把血红的宽腰带深深地箍进肚皮里。
十几个钦犯身穿黄色囚衣,跪在候斩台下。二个因抗赋拒税和文字狱而凌迟处死的在第一排,十个斩首的在第二排,有的面色死灰,有的无奈悲怆,只有两个人神态自若,视死如归。坐在案后的戢县丞提着朱笔冷若冰霜地一一勾牌,交给司书发下。只见各班差役人等已经到位,戢县丞喊道:“预备好,本府亲自监斩!”下面立即雷轰般地常应一声“?扎——”。戢县丞喊道:”送上酒饭——!”顿时,十多个手提篮子的人走了上来,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步履颤抖。独有一个身高六尺、四十来岁的汉子,提着两个篮子,分别放在两个囚犯的面前:“功成,按你的嘱咐,我给天雄准备了酒菜。”功成感动地说:“谢谢干爹!”然后对武天雄说:“天雄兄弟,喝酒!”武天雄豪迈地说:“谢谢干爹,谢谢功成兄,我喝!”同这两个生龙活虎的年轻人生死离别,盛铁王一阵心痛,不由得滴下眼泪。叶功成神色自若地痛饮一杯酒说道:“干爹,不哭!割头,是痛事;喝酒,是快事。先喝酒,后割头,痛快痛快!”
这酒饭不过只是一个形式,还没有等叶功成、武天雄等人喝毕吃完,监斩官一声令下:“酒饭已毕,剥衣备斩!”所有的酒饭、提篮一起撤下。这时候,功成站立而起,跛着腿脚说:“干爹,请受我最后一拜!”盛铁王一把扶住他:“功成,免了免了,你这腿……。”叶功成嘴角一撇说:“被那些狗杂种打的。”这时候,所有囚犯全部被剥去了囚衣,赤裸着上半身。凌迟处死的二个人还被剥去了长裤,被绑在了木桩上。人群中传来了嘤嘤的哭声,立刻就有几个气势汹汹的士兵走了过去。哭声止住了,黑压压的人群顿时死一般的寂静下来。冬天的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所有的刽子手仰起脖子,喝完烈酒后把酒碗狠劲地甩在地上,“嘭”地一声,震得人揪心。他们握紧了钢刀,乘着酒兴,等待着“钢刀一挥,人头落地”的一霎那。忽然,等待斩首的囚犯中传出了“哈哈哈”的大笑。这豪迈的大笑,让监斩官毛骨悚然,让人群百般惊异,寂静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监斩官感到了恐怖,不由自主问道:“你笑什么?”叶功成说道:“我笑你外强中干,不得好死。老子做鬼也不会饶过你!”气急败坏的戢县丞强忍住内心的颤抖,举起了生死牌,正要喊“斩!”突然一声炮响,立即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劫法场了,劫法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