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刘大状现在是纪委副书记,我现在的中心工作,就是让你悬崖勒马,让你好好把你做的事说出来,然后考虑怎么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唐雪梅心里咯噔一声,刘大状当了纪委副书记?不会吧,绝不可能!可是……就这样“折磨”了三天,唐雪梅垮了,一个女人是经不起别人这么连贬带损的,唐雪梅多高傲啊,居然要三番五次受刘大状这种折磨。加上她心里的期盼终于落空,到现在,柳长锋这边毫无动静,既不暗中派人给她送信,也不托关系把她拯救出去。她不得不想,她究竟是他什么人?可气的是就在这节骨眼上,刘大状又说出另一个女人,告诉她柳长锋早把她忘一边了,眼下正跟这女人打得火热。说别的女人唐雪梅或许不信,可这个女人唐雪梅信。柳长锋垂涎她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曾经当着她面对这女人暗送秋波。
这张牌一打出来,唐雪梅就再也撑不住了,垮了!
唐雪梅交代了一天一夜,四名笔录人员记得胳膊腕都发酸。
唐雪梅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在交代问题的时候,一句也没提柳长锋,将所有问题全部推到了骆建新身上,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她是骆建新的情人或者下线。不过她还是露了破绽,无意中就又扯出另一个人来:海宁区区委书记高波。
这倒是个新突破,之前谁也没想到,高波会掉进这潭污水里。
消息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柳长锋耳朵里,柳长锋叫苦不迭,他哪是不管唐雪梅啊,他就是动作慢了那么半拍。之前柳长锋对唐雪梅信心满满,他们这条线上的,不论是谁,在最初结成同盟的时候,都要按“组织”规则宣誓,就是一人犯事一人当,决不牵扯别人,否则,不但你自己没了活路,你的家人也没了活路。这不是耸人听闻,柳长锋第一次跟这条道上的人联系时,就当着苏小运面,举起过拳头。这条道上只认诚信,不认你是市长还是省长,大家玩的就是一个“义”字。要不然,谢觉萍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在某种程度上,谢觉萍是给大家做表率。但柳长锋还是要“打捞”唐雪梅,不是怕她多嘴,关键是他不能失掉这个人,他的机密唐雪梅掌握得太多了,他的钱唐雪梅也知道得太多,至今没有转出的几笔,就是困在了唐雪梅这里。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在他设法打通各种关节试图往里安插人时,朱天运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把他计划全部给打乱。等再通过其他关系往里渗透时,已经晚了,一个刘大状就颠覆了他全部计划。
唐雪梅这边刚崩盘,苏小运的电话就到了,一点不客气地训道:“好啊,柳大市长,这下你满意了吧?”柳长锋气得牙齿咯咯响,小小的副省长秘书,现在也敢用这种口气质问他了,可是他自知理亏,不得不带着检讨的口吻道:“大秘书啊,意外,这是意外啊。”
“别的人崩盘能讲得过去,唐老板率先崩盘,可就不好解释了,谁不知道唐老板跟你柳大市长的关系啊。”苏小运极尽刻薄地道。
“大秘书怎么讲也行,这时候我是没有解释权的,不过请大秘书一定转告首长,我柳长锋不会连累大家,一人做事一人当,假如到了最坏的那一步,我柳长锋自会有办法。”
“什么办法,大市长不会今晚就走吧,如果真是这样,我可得告诉老板一声,甭到时老板找不到人,怪罪我呢。”
“绝对不会!”柳长锋说完啪地合了电话。平日苏小运怎么狗仗人势,他都能接受,现在却不行。人不能一味地忍让,太忍让了,会让任何人把你不当碟菜。这也是柳长锋在情势急转直下后突然悟出的一个理。他是没及时把唐雪梅“打捞”出来,可其他人呢,他们又做了什么?为什么都眼睁睁地看着唐雪梅崩盘?理由只有一个,关键时候让他柳长锋当替罪羊!
柳长锋太了解内情了,多少人多少事就是这样被拉出去当祭品。骆建新幸亏逃了,如果不逃,怕是早就被……想到这,柳长锋抓起电话就打给肖庆和。这个时候他不该太讲礼数,礼数在非常时期是没用的,平日花钱维系这些关系,就是为了关键时候派上用场,而这次肖庆和的表现实在太差。如果非要追究责任,肖庆和该第一个出来承担。
家里电话不通,手机关机,打到办公室,没人接。连拨几遍,柳长锋才记起,肖庆和目前在中纪委林组长那边。奇怪,姓林的不是派来查朱天运的吗,怎么最近反倒对他这一方下起手来?
柳长锋扔了电话,有点绝望地坐在那里,本来形势是极有利于他的,他还跃跃欲试地想一屁股挪到市委那边去呢,类似的话几天前省府这边有人跟他提过,尽管是玩笑,但也满含着希望。怎么眨眼间,一切就都变了?他怔想一会,又重新将电话拿起,这次他是打给海天山庄老板吴雪樵。他猛然记起,自己曾将一件重要东西放在吴雪樵那里,而这样东西非常时候能救他。吴雪樵手机也是关机。此刻柳长锋就越发纳闷了,怎么回事啊,吴雪樵从来不关手机的啊。打给吴雪樵助手,对方听出是他声音,主动说,老板娘到广州去了,过几天回来。
“去广州做什么?”柳长锋眉头再次紧起。
“我哪知道啊柳市长,她走得很匆忙,只告诉我如果有人找她,就说她住院了。”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她去广州?”柳长锋觉得满世界的人都跟他玩捉迷藏。“您是市长啊,我哪敢瞒您。”对方声音里分明露出一种媚,要在平日,柳长锋立马就能动心,可这天的柳长锋一点兴趣也没,恼怒地噢了一声,压了电话。
接下来他就有些六神无主,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柳长锋也算是老江湖了,这些年经历的大风大浪并不少,好几次眼看要出事,最终却又稳稳地坐住,而且职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尤其两千亩土地大案,还有脑健神集资案,那可是轻轻一掀就能把他掀翻到水里的啊,他愣是给平安无事度过来了。
这次,他还能这么侥幸吗?
柳长锋在脑子里重重地打了个问号。
就在这时,秘书安意林进来了,垂头丧气说:“全说了,一个也没扛住。”“你说什么?!”柳长锋吃惊地瞪住安意林。
“刚刚听到的消息,集体崩盘,一个也没守住。计财处长邵新梅,规划处长蔡学恭,还有汤老板汤永康。”安意林气急败坏,脸上染了猪血似的。
“全军覆没?”柳长锋忽然饶有兴趣地问出一句。
安意林重重点头,消息是他从其他秘书嘴里听到的,不管领导们如何划清界限,搞多少个派别出来,秘书们私下却能抱成团,这也算是官场一大风景。因为秘书们知道,领导们斗完,屁股一拍各奔东西了,他们却还得苦熬在海东这片土地上。
“好!”柳长锋出其不意地给了安意林这么一个字,心里冷笑道:“不是说我不称职吗,你们怎么也一样?蔡学恭是谁的人,邵新梅又跟谁床上床下打得火热,还有汤永康,不是早就说远走高飞了吗,怎么让人家抓回来了,而且一来就招供。你们比我还没用!最好把汤永丽也抓来,还骗了我老婆近两千万呢,要不然,我老婆能兵败麦城?”
虽是心里气话,却也是柳长锋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当初汤氏集团在海东搞得红红火火,汤氏姐弟更是飞扬跋扈,几乎不把他柳长锋放眼里。有次汤永丽请柳长锋夫妇吃饭,罗玉笑、骆建新都在,还有省府两位秘书长,省发改委主任、物价局长。一干人热热闹闹,汤永丽就像节目主持人,穿梭在各位中间。柳长锋那天成心想跟罗玉笑敬酒,捧着杯子在罗玉笑后面站了良久,眼看罗玉笑要转身端杯了,汤永丽突然来到面前:“哎呀,柳市长主动敬酒还是第一次,稀罕,真稀罕,省长今天喝多了,要不我跟柳大市长喝?”罗玉笑趁势说:“永丽,你替我招待一下长锋夫妇,长锋妻子可是个不爱抛头露面的人,你要是能让她出面,为项目吆喝几句,怕是效果比我出面还要好。”
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脑健神项目他们夫妇一直没态度吗,后来柳长锋打听到,不只是这天来的这几位,住建厅长刘志坚,财政局长、人社局长、交通、工商等大口领导都积极参与了,可谓慷慨解囊,倾一省之力支持脑健神。他跟贾丽商量好久,才决定拿出一千五百万来,凑这个份子。后来汤永丽不高兴,逼迫贾丽又拿出四百多万来,脸上这才有了笑,拉他老婆去时代金店,挑了一根粗粗的链子挂在他老婆脖子里,还说自此她们就是好姐妹了。
一个份子漂掉他近两千万,案发到现在没一人跟他提这事,好像他的票子是复印出来的。这两千万让他们夫妇元气大伤,贾丽之所以有今天,最直接的原因,怕就是汤家这妖孽。
安意林的消息没有错,住建厅计财处长邵新梅一开始咬定,送过朱天运人民币一百六十万,美元二十万。理由是当初两千亩土地批复文件压在朱天运手里,多方做工作就是不批。后来朱天运的秘书孙晓伟找到骆建新秘书,暗示说朱书记非常恼火,这么大项目,有人想把他卖掉。结果有一天,副厅长骆建新指示她,从小金库中拿出一百多万,给朱天运送去。调查组找孙晓伟核实,孙晓伟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骆建新秘书,骆建新秘书也否认有这回事。再问邵新梅,她说就算朱天运不批这块地,钱也该开发商送,怎么动用起他们小金库来了?
邵新梅的回答出乎意料,他们的小金库放的就是开发商的钱,开发商一次拿来三千多万,说是前期费用,具体怎么花,由骆副厅长掌握,他们就要一个结果,把那块地拿下。调查组传唤阎三平,阎三平大惊,说血口喷人,血口喷人啊,哪有这回事,简直天方夜谭嘛。我有钱不会自己送,让他们送,笑话!调查组没在阎三平身上再做文章,大大方方将他放了,然后集中攻邵新梅。强大的政策攻势面前,邵新梅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承认自己是栽赃陷害,住建厅没有小金库,都是她瞎编的。
朱天运的问题是查清了,但邵新梅难圆其说的几番供词,让于洋他们想到另一个问题,住建厅到底有没有小金库,住建厅这批官员,跟开发商阎三平还有其他人,又是怎么一种关系?
问题提交到赵铭森这里,赵铭森没急着做指示,而是耐心跟于洋几个一起分析,分析来分析去,得出结论:有人在玩金蝉脱壳,想把所有问题推到骆建新一个人身上。
几天后,省委做出决定,派审计专家入驻住建厅,对住建厅近几年财务全面展开审计。
住建厅长刘志坚是继柳长锋后第二个被惊醒的人,审计专家还没到厅里,他便紧着去找罗副省长。罗玉笑下基层督查工作去了,最近省委突然决定,对去年上马的十二项重点工程进行一次全面督查,敦促各方全力攻坚,必须在规定期限内全面完工,投入运营。作为分管项目建设的副省长,罗玉笑不能不下去。刘志坚又往省长郭仲旭那里奔,这事必须得阻止,不能无休无止,否则,他这大坝就要溃堤,洪水会一泄而下。
秘书告知刘志坚,省长昨晚连夜飞往北京了。
去北京了?刘志坚心一下就暗淡了。怎么到了紧要时刻,就没一人关照他呢,给他遮风挡雨的都没了,愣是把他放枪口上,让人家当靶子打。再想到后来,刘志坚就明白过一个理,官场上的利益联盟,原本不是联盟,因为它重的是利益。当有利益可图时,大家便笑呵呵坐一起,把利益藏在心里,把道义摆在前台。一旦整个利益受到伤害,受到外部攻击,大家便作鸟兽散,只顾着保全自己而再也难以顾及他人了。
树倒猢狲散,颠扑不破的真理。
在省府办公大楼忧伤地徘徊良久,刘志坚谢绝了几位好心人邀他进去喝茶的好意,黯然回到自己单位。经过骆建新办公室,忽然就生出兔死狐悲的悲悯。好像骆建新出逃半月前,曾跟他说过一段话,调子极其悲伤,当时他没在意,以为是发感慨,现在回想起来,就觉骆是先知先觉者,早就想到了不幸命运。指不定哪天,他的灾难也就到了。这时候他脑子里再次浮出跟罗玉笑郭仲旭等头面人物这些年的交往,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中,成全的永远是别人的野心,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一块被人踩着的石头。一旦这块石头某天成了绊脚石,会被人家决绝地踢开。
进办公室闷坐半天,厅里另一名副厅长来了,脸色阴沉着问,怎么办啊厅长,这样下去什么也干不成。刘志坚恨恨地盯了副厅长一会,没好气地说:“你还想干什么,不干工作会死人啊?!”副厅长挨了训,面色更加黯然。正好有只苍蝇在屋子里盘旋,发出令人烦极的声音,副厅长眼瞅着这只可恶的苍蝇,好不容易等它落桌子上,啪一掌下去,打个正着。他呵呵干笑两声,自言自语道:“我让你跋扈,拍死你!”
刘志坚斜眼一瞪:“就这点本事?”
副厅长扫兴极了,再也不说话,默站一会,走了。刘志坚心里又涌上七杂八味,郭仲旭去北京,究竟什么事啊?是为他下一步运作,还是给骆建新案周旋?他不会真的一走了之吧,能走得开?
说来奇怪,最近突然听不到郭仲旭要调走的消息了,前段时间嚷得沸沸扬扬,好像他马上就会飞黄腾达,惹得下面那么多人蠢蠢欲动,怎么突然间又悄无声息呢?
高层难道也在玩猫戏老鼠的游戏?太可怕了。刘志坚猛地打了几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