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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谣言,当你不制止的时候,它仅是小道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当你一制止,它立刻变成台风,横扫起来。该谈的不该谈的地方都要谈,越谈越神秘,越谈越真。这就是明星们为什么总爱拿绯闻炒作的缘由,辟谣的目的就是为了使谣言传播得更快。
酷热的八月转眼过去了,九月并没有把清凉带来,天依旧那么闷热,让人汗流浃背,桑拿天看来还要持续一段日子。大院里的梧桐还有古槐晒得发青,叶子成了另一种颜色,虽然能看得见生机,但显然已不堪忍受,已经很厌烦很厌烦了。
省长郭仲旭要调走的消息在这个月头突然被当做谣言,全力制止,为此中组部专门派来一位副部长,在地级以上干部大会上做了要求,坚决制止乱传乱说,制造不稳定因素。要海东各方通力协作,密切配合,全力以赴将海东各项工作推上一个新台阶。省委书记赵铭森在会上表了态,说一定要按中央要求,团结一致,同心同德,把海东各项事业尽心尽力搞上去。
任何谣言,当你不制止的时候,它仅是小道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播,当你一制止,它立刻变成台风,横扫起来。该谈的不该谈的地方都要谈,越谈越神秘,越谈越真。这就是明星们为什么总爱拿绯闻炒作的缘由,辟谣的目的就是为了使谣言传播得更快。
关于郭仲旭为什么没调走,海东很快形成几个版本。一个版本说,中央原来是真要调走他的,未来的位子都安排好了,到某大部担任第一副部长,作为将来的部长候选人,先过渡一两年。可是就在关键时候,中纪委收到检举信,信中罗列了郭仲旭很多问题,其中最致命一条就是纵容或唆使骆建新出逃,中央这才作罢。第二个版本是,中央根本没打算调整海东班子,关于调走的消息完全是郭仲旭自己放出的,不是传说中那个部,是另一个更权威更要害的部委。郭仲旭这样做,就是怕有人借骆建新一案往他身上抹泥巴,他用假想中的高升来封闭别人的嘴巴,这版本显然低级了点。还有一种大家更认同的版本,说中央调整郭仲旭就是因骆建新一案,忽然不调让他继续留在海东还是因骆建新一案,个中玄机,深着呢。
不管怎么,郭仲旭是暂时走不了了,因他走而引发的各种风波,也在一夜间寂灭。有人欢喜有人悲,有人已经做好一步跨过去做代省长的准备,突然这么一叫停,立马灰鼻子灰脸。
朱天运心里也有几份暗。人事上的变动无非带给官员们两种心理,一是兴奋、抓狂,一是沮丧、败落。朱天运虽不是野心勃勃,不是那么急着爬上去。但,他是做过梦的。他相信,做梦的不只他一人。不只是海东这几个常委,就连京城一些元老,也在紧着想安插自己的力量了。朱天运就接到过北京一个重要电话,说罗玉笑已经非常急迫地在做前期工作。电话里还说,不能按兵不动,更不能坐等,要适时出击,力争主动。那位一直关注着他的老领导还说:“你朱天运不会连这点常识都不懂吧,天上能白白掉下乌纱帽来?”朱天运对着电话,一连呵呵了好多声,他知道老领导的意思,也能理解首长心情,可目前这样做,他怕有后遗症啊。直到老领导又说一句:“好吧,我先替你盯着,有消息随时通知你,你做好准备,不要到时候两手空空,就带一张嘴来。”他才道:“我听前辈的,绝不辜负前辈的期望。”
现在看来,他是对的,幸亏没急不可待地跳出去,不然,笑话可就闹大了。这天于洋兴冲冲地来了,径直来到西院小洋楼。
“激动,太激动了。”于洋进门就说,一看办公室有人,忙改口,“见你院里风光无限,阳光怒射,我这心就忍不住激动啊。”朱天运知道他言不在此,冲在座两位部下说:“我跟于书记汇报工作,你们先回去,改天再找时间听你们汇报。”两位部门领导冲于洋点点头,又跟朱天运说了再见,才轻步走开。朱天运合上门:“啥喜事把于大书记激动成这样?”
“还啥喜事呢,逮到大鱼了。”于洋两眼放光,一点也不加掩饰。
“多大的鱼,看把书记乐的,是不是能好好解顿馋?”朱天运也笑着打哈哈。“足够,足够啊,我这不急不可待赶来请你了吗,走,大开吃戒。”
“现在就去?太早了吧?”朱天运边说边抬起手腕看表,时间还不到下午四点,这个时候就开溜,似乎有点那个,脸上露出难为情来。
“哈哈,鸿门宴早替你摆好了,害怕别人请不动你,我专程登门,走吧,朱大老板。”他们就是这样,高兴了什么称谓都敢叫,忽而大书记忽而大老板,严肃起来却能当面恭恭敬敬称同志。离他们远的人,根本搞不清里面含义,其实什么含义也没,就是他们心情的一种反射。
于洋如此热情,朱天运不能不理,电话里跟唐国枢交代几句,带上门,跟于洋走了。
于洋径直将他拉进一家宾馆,孙晓伟妻子叶眉远远站在门口,身边好像还站着住建厅纪检组长卢广宁和另外两位同志。看见他,叶眉快步过来,亲热地喊了声朱书记。朱天运见叶眉夸赞道:“好啊,几日不见,就成大美女了。”
紧跟在后面的于洋笑道:“要看是哪方水土养的嘛。”
朱天运故意讶了声,道:“到了于书记手下,就能变成大美女,那我改天多抽几个,也让我们海州的干部换换水土。”
“那我可不干,纪委不做赔本买卖。”两人说着话往里走,叶眉脸红成一片,让两位大领导如此夸奖,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呢。门口立着的卢广宁他们赶忙走过来,跟两位大书记打招呼,朱天运简单点了下头,略带威严地进了大厅。
于洋拉朱天运来,并不是请他吃饭,当然,饭在后面。纪委专案组在这里召集会议,于洋破格请朱天运旁听。朱天运坚决不从,说违反原则的事绝不能干。于洋说没那么严重,既然请您参加,就有请您参加的理由。事情关乎海州,您朱书记必须听,而且听完得给我表态。如此一说,朱天运才觉得自己能往会场里进了。
一场会听下来,朱天运起了几层汗。这段时间,于洋这边动作真是不小啊,居然就突破了这么多!
可是他的难题来了,所有问题真的都归结到了他这里,不只是牵扯进一个孟怀安,更关键的,海宁区委书记高波也在其中,而且真还是条大鱼!
会议之后,于洋拉朱天运进了一房间,坐定,于洋说:“没吓坏吧,一下子让你知道这么多。”
朱天运怪怪地看着于洋,看了一会道:“行啊大书记,雷厉风行,出人意料嘛。”
“少挖苦,请您来是想得到您的帮助,不是取笑。”于洋认真道。
“不敢。”朱天运呵呵一笑,面部表情从容了些。于洋也缓过劲儿来,最近他们的确突破了不少,可越是突破得多,他的心就越是吃紧。具体为什么吃紧说不准,就是感觉被一大堆东西压着,无法轻松。个案就是窝案,但窝到这等程度,于洋还是震惊。
两人话题很快回到正事上,于洋说:“您也明白了,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骆建新的下线就是孟怀安,瓶口现在就在孟怀安这里。”
“书记的意思,是要对他采取措施?”朱天运语气里带着商量。“这不找您商量嘛,大家都这意见,我不大赞成。”
“哦?”朱天运凝了下眉。
“现在采取措施为时过早,我怕有人故意把水往一条渠里引,而且还是小渠。这么大的水,不可能是几条小渠放的啊我的朱书记。”于洋有点急了。朱天运也意识到同样的问题,心情沉重起来,过了一会道:“可堵不死小渠,就淹不到大渠。”
“能不能想个法子,先让小渠慌,逼迫小渠往大渠这边倒流,这样,我们就能一箭双雕了。”于洋试探道。
“老滑头,我真怕了你。”朱天运用欣赏的口吻开玩笑。
“您不滑,您比我滑得厉害啊。”于洋呵呵道。“怎么讲?”
“还用我明讲?调了那么多人,怎么偏偏把姓孟的摆在那里不动,不就是……”于洋说一半不说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朱天运心里暗自一震,嘴上却装作什么也不在乎地道:“没那事,书记您把事情想复杂了。”
于洋哈哈笑道:“不复杂,我们都不复杂,人家那才叫复杂啊。”
谈完孟怀安,朱天运忽然想起高波,心情复杂地问:“这个人太让人意外啊,以前真还没想到。”
“意外的在后面呢,暂时同样不动他,不过我把人交给您,您可得盯紧点,再发生意外,你我都吃不消啊。”于洋说完盯住朱天运。
朱天运重重点头。
这天的饭吃得很简单,大家心思都不在饭桌上,纪委这帮人就这样,办起案来异常兴奋,尤其这样的大案重案,一辈子怕遇不到一件,所以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回到工作状态。于洋也没开酒,跟朱天运说:“委屈一下吧,等案子结了,我请您喝特供茅台。”朱天运说:“到时我请大家。”
吃完饭时间已到晚九点,朱天运要回,于洋说:“让小叶送送您吧,她也算是您部下,老在我面前提您呢,说幸亏遇上了朱书记,要不然,她这一生就平庸了。”
朱天运玩笑道:“好像我不是她领导吧?”
一句话问得于洋忽然不自在,看来他们都是被人恭维惯了,轮到自己恭维别人,还真说不像。
叶眉快步跟来,甜甜道:“两位首长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于洋回首扫了眼叶眉,朗笑道:“跟你婆家人告状呢,说你工作太玩命。”
“这不是夸我嘛。”叶眉年轻的脸上神采飞扬,愉快接受了任务,驱车送朱天运回家。
于洋他们用来工作的这家宾馆位于江滨,出了宾馆,就是滨江大道。夜晚的滨江大道是属于情侣们的,树荫还有夜色替他们做了最好的掩护,而滔滔江水声还有时隐时现的汽笛却成了此时优美的音乐,鼓荡着他们的心。花前月下,江边柳下,这样的日子朱天运也有过。看着江边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朱天运忽然不自在起来。现今的年轻人真是开放大胆,公开场合啥动作也敢来。也难怪,房价飞得比舰艇还快,年轻人想搞个暗动作,都找不到自己的地方。他这么想着,心思又落到工作上,心想自己在海州这两年,也没白占着坑不干事,城市建设方面,海州还是大变了样。这条滨江景观大道,就是他力主修建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朱天运虽然没有百分之百做到,但一直在努力去做。如今想做点正事是有难度,但也绝没难到大家都不去做正事的程度。不久前朱天运见秘书孙晓伟在看一本小说,写官场的,顺手要来翻了翻,扔了,朱天运要求孙晓伟,以后不许看这种书。“你是信自己还是信他们?”朱天运这样问孙晓伟,孙晓伟结巴了半天,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复。“我信书记您。”
有了这话,朱天运就改变了想法,看来作家们这样写,还是有道理的啊。连身边最信任的人,也时时刻刻琢磨着说讨好他的话,换了其他人,还不把脑袋想烂?看来,是真出问题了,还不是小问题。打那以后,朱天运自己也暗暗迷上了这类小说,狠看了一阵子。最近他在看一本叫《省委班子》的小说,写得大胆,其中的主人公普天成,很是引起他一番思考。朱天运感觉自己跟普天成有点像,属于同一类人。却也觉得不像,普天成一路是秘书出身,区别在于小秘书和大秘书,后来虽说做过市委书记,可骨子里还是拿自己当秘书,当宋瀚林的影子。人是不能太给别人当影子,当久了,就再也没了自己。这是朱天运对普天成这类人物发出的感叹。回到自己,朱天运就想,自己属于哪类呢,尤其跟赵铭森的关系,有点像普天成跟宋瀚林,但又绝对不是。后来他明白,自己从来没打算做谁的影子,就想做自己。
车子在江边稳稳当当地驶着,叶眉看似精神专注地握着方向盘,其实眼角余光一直扫着朱天运。叶眉真是兴奋,自己深受朱天运器重不说,老公孙晓伟又是朱天运最最信任的人,因此朱天运一举一动,都牵着他们一家的心。前段日子朱天运被调查,叶眉心情真是糟透了,虽然坚信只是一场误会,可还是不由得胆心。官场中的清白跟别处的清白不一样,别处是有则有,无则无。官场更多时候是说你有你就有,没有也有。跟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一个道理。叶眉在反贪这行干着,其中利害太清楚了。
这下好了,尤其今天,案情越来越明朗,指向越来越准确,朱天运非但没被诬陷成功,如果有可能,还会……想到这,叶眉忽然激动,跟自己马上要被提升一样,脚下油门一踩,车子嗖嗖地要飘起来。
“慢点。”朱天运及时提醒一句。
叶眉嗯了一声,脸无端地红了,胸口也怦怦跳。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再往前走,就是滨江大道天险段。这段路有点特色,是贴着山崖修的,路的另一边,就是滔滔江水。说它是天险段,是这段路常出事故,司机稍一分神,车子要么撞山崖要么一头冲江里。而此段的江水又颇有气势,惊涛拍岸,气吞山河。
车子将要驶上天险段的一瞬,突然从另一条道上窜出一辆越野车,猛兽一般,直冲他们而来。那车子很粗野很霸道地冲过来。叶眉一惊,忙打方向盘,朱天运也看到了,紧着喊出一声:“小心!”越野车还是直直地冲向他们。叶眉连惊几身冷汗,惊慌中乱了手脚,车子在路上打了一个圈,朝江边冲去!就在车子即将奔出路面的一瞬奇迹般地刹住了。
好险啊!朱天运战战兢兢打开车门,小心翼翼下车一看,前面两个车轮一大半已出了路面,而下面江水汹涌,恶浪滚滚。
叶眉魂都没了,下了车,头一晕栽倒在地。朱天运还没奔过来,只听耳边轰然一声,车子居然这个时候栽了下去!
两人脸上全无血色。
看着那辆越野车呼啸而去,叶眉要打电话报警,却被朱天运制止了。叶眉急着要记下车号,那辆车居然没挂牌!
“妈的!”叶眉骂了句脏话。
“别弄出动静来,马上回家。”朱天运情急道。“他是有备而来啊!”叶眉高叫道。
朱天运冷冷一笑,没说什么,搀起叶眉,一边安慰她一边伸手拦车。说来也怪,这天的滨江大道像是成心跟朱天运过不去,居然一辆出租也没有。迫不得已,朱天运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开车来接。
朱天运并没把这惊魂一幕告诉别人,而且再三要求叶眉,这事到此为止。至于掉进江里的车子,让叶眉找交通部门。叶眉急得要哭,这哪是交通事故啊,明明是想杀人灭口。叶眉越想越怕,虽不清楚对方是冲她来还是冲朱天运,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却牢牢抓住了她。
当天晚上,叶眉终还是没忍住,心有余悸地将那一幕告诉了孙晓伟。孙晓伟吓得嘴都干了,安慰妻子一番,马上就和妻子赶到朱天运这边。朱天运正在洗澡,萧亚宁不明所以,以为这么晚找来,定是啥急事。刚问了句孙晓伟,就看见朱天运穿着浴袍走出来。
“这么晚了啥事,小叶也来了?”朱天运询问着。
孙晓伟一看朱天运眼神,就明白过来,朱天运是不想让妻子知道。遂编了个谎,说刚才接到一位老领导电话,老领导明天要到海州来。朱天运顺着话题,一本正经做了安排,打消了萧亚宁的疑虑。等小两口告辞后,萧亚宁说:“又是哪位老领导,不会是你那位老首长吧?”
朱天运知道萧亚宁对老首长有想法,关键是老首长一直对她有看法,便掩饰道:“不是老首长,是原来省里工作过的一位老领导。”萧亚宁还想说什么,朱天运装作很累地说:“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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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天运安全回来,全力以赴投入工作,让赵朴丢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又积极往朱天运这边靠了。都说当官累,赵朴似乎比别人更累,因为他总想着摇摆,总想着让脚步跟到得势的一方去。可有时候,脚步总是跟不上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