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中有各式各样的圈子,有以老乡两个字结盟的,比如罗玉笑跟柳长锋他们,处处强调是喝着一条河的水长大的,血脉里流的血一样,其实是打故乡牌。有以原来的首长是同一人结盟的,就跟师兄师姐一样,大家曾经受过某位首长的恩惠,不自然就结盟到了一起,似乎捍卫的是首长的面子,其实是在利用首长两个字大做文章。还有一种,也是最最普遍的,就是以现有利益形成的圈子,或者叫派系。比如他跟赵铭森于洋,看似是为了共同的抱负,为了海东的未来,其实不是,说穿了还是为共同的利益。
但利益这东西,能共同得了吗?朱天运深吸一口气,心里半天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良久,似乎从遥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没这回事,利益就是利益,极其自私极其排他,根本不可能共享!
都说官场要排对队,跟对人,要结对盟。但朱天运不敢信,他这大半辈子,几乎是靠单打独斗过来的,能有今天,不是他跟谁跟得紧,跟得准,而是……朱天运狠狠摆下头,把这个问题抛过去了。抛开后他发现,自己心里根本是没圈子没联盟的,不是他不相信这个,是他压根就没打算把自己交给谁。他始终坚信,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
这问题最终算是想清楚了,接下来,朱天运就把思绪回到了骆建新一案上,这案,对他来说既是挑战,又是机会。以前他怕的太多,束缚住了手脚,有了这次教训,朱天运清楚自己该怎么去做。
是的,他必须去做。
他不做,别人就会做。这是真理。
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第二天,朱天运案头摆了几页纸,是秘书长唐国枢呈给他的。
这几页纸算得上秘密,而且有点绝密的味道。朱天运跟唐国枢之间,早就达成一种默契,但凡朱天运离开海州,不管去哪,唐国枢总会很自觉地担负起一项使命,就是监督方方面面,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要不怎么说秘书长就是领导放在众人身边的摄像头呢。
朱天运看着这几页纸,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记录得真是太详细了啊,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市级班子成员,不管是市委这边还是市府那边,包括政协跟人大主要领导,谁跟谁在一起几次,在哪吃饭,谁组织的场子,去了什么人,完了又有什么动静,记录得一清二楚。朱天运连看三遍,心中得出一个结论,一半人认为他这次要完蛋,已经跃跃欲试忙着弃暗投明了。
好!朱天运冷不丁叫出一声,重重将那几页纸摔在桌上。起身来到窗前,外面的景色一天美过一天,香樟树油绿,叶子嫩得能流出汁来。古槐还有梧桐也都打架似的竞相露出最诱人的一面。树中间,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怒放着,灿烂着,让他看着感动,忽然间就觉得生命是这么的美好,这么的有趣,这么的让人感动。
欣赏够了,朱天运又回座位上,认真思考起来。既然有新的矛头,就必须有新的措施,当机立断,不留后患,这是任何一个一把手都必须做到的。
次日上午八点,朱天运将组织部长李和森跟秘书长唐国枢请进了西院小洋楼。李和森感觉朱天运这天有戏,这是一个组织部长本能的反应,所以还没落座,他就说:“是不是要动一动了,最近我反复想这个问题,动则变,不动就是死水一潭。”
朱天运欣赏地望着李和森:“组织部长就是组织部长,我这边还没张嘴呢,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了。”朱天运并没隐瞒自己,不过说这样的话更是为了鼓励李和森,这个时候,鼓励该鼓励的人,就显得格外重要。鼓励和孤立总是联系在一起的,当你打算重用一些人时,就意味着另一些人要靠边、要坐冷板凳。力量的均衡就分外重要。
李和森受了表扬,却不敢有丝毫自满,他谦逊道:“哪敢瞎琢磨书记的意思,是从工作出发,眼下这些部门领导,个个耍滑头,心思大部分不在工作上,这样下去很危险啊。”说着,他目光投向唐国枢。唐国枢笑笑,没乱接话,中规中矩坐在那,听二位领导打哑谜。牵扯到人事问题,唐国枢还是很能管住自己这张嘴的。
“有方案了?”朱天运单刀直入地问。
李和森略一犹豫,看来他还是把朱天运的心思吃准了,心里暗自一喜,道:“大致想了想,没敢太明确,就等书记您指示呢。”
“人事问题,我还是听你的,说吧,正好秘书长也在,让他帮我们参谋参谋。”
“我哪敢。”唐国枢讪讪笑道。李和森说:“秘书长最有发言权,因为他跟各部局打的交道多,哪个部门工作不用劲,秘书长第一时间就能感觉到。”
“部长过奖了。”唐国枢恰到好处地回应了一声。朱天运就说:“好啦,你们也甭互相恭维了,把具体想法说出来,我们议议。”
李和森就说了,一听他就是有备而来,绝不像他说的大致想想,朱天运细心听,听到关键处,眉头那么一皱,把内心的反应表示到脸上。李和森边说边观察,判断着朱天运的满意程度,看到朱天运不满意处,一跳而过,顺便多一句:“这个还有待再议,我自己也觉得这样考虑欠妥。”见朱天运满意处,就多说几句,讲几句打算重用的同志的好处。朱天运最最关心的是三个人,就是上次他在会上因远东基地果断地免职的那三位,其中就有冯楠楠老公安伟。还好,李和森把这三个人都考虑到了,他给安伟安排的是建委第一副主任。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朱天运忍不住笑了起来,目光再次投到李和森脸上。自搭班子以来,朱天运从没感觉到李和森有这么知心,这么能摸透他的心思。看来,每个人都在进步。说的也是,不进则退,这个简单道理李和森不会不懂。
“好,就这么办吧,我看能行,国枢,你说呢?”朱天运边表态边把话题交给唐国枢。
“两位领导定的,我哪里敢有意见,再说人事问题,我懂得少,到时只管表态就行。”
“那我就谢谢秘书长了,还怕这方案过不了关呢。”李和森也客气了一句。朱天运又说:“下去之后找复彩书记碰碰,这事你要积极点,工作嘛,主动点没坏处。”
李和森马上明白过来,态度积极地说:“没问题,我会认真向复彩书记汇报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三天后,朱天运主持召开常委会,柳长锋表情很不自然地走进会议室。朱天运没有完蛋,白让他空欢喜一场,又怕朱天运听到他那些天的张狂,所以这些天他谨小慎微,只装自己很忙。别人都奔着朱天运汇报工作去了,就他这边没反应。也难怪,脸皮这东西,一旦撕破,很难回复到原位。
可是柳长锋万万没想到,这天的会议讨论的是人事问题。怎么会呢?柳长锋原以为,朱天运心思根本回不到工作上,顶多也就是做做样子,唐雪梅虽然没咬到他,可还有其他人啊,那几笔款还没下文呢,纪委调查组还在一一落实,他的精力应该用到对付那些事上。谁知朱天运这么快就把枪口对准了别人。
等李和森把方案宣读完,柳长锋就彻底傻眼了。他狠狠地瞪住李和森,心里暗骂:“走狗,什么叫走狗,李和森现在这样儿就叫走狗!”
李和森居然一气调整了那么多人,粗听起来这些人好像没啥关联,细一品,就咂摸出味儿了。这些人平时跟他柳长锋走得近,尤其朱天运被带走这段时间,几乎天天跟他泡一起。好啊,明着调整别人,其实是冲我开刀。柳长锋气得要从椅子上弹起来,但是真轮到他谈意见时,他又什么反对意见也说不出。关键是他毫无准备,让朱天运和李和森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番较量下来,会议基本按朱天运定的调子开了,何复彩还有几个常委齐声为调整喝彩,柳长锋就算想反对,也势单力薄,起不了任何作用。
安伟被安排到市建委,另两位一同落难的也被安排到两个重要部门,且都是二把手。三个最近跟柳长锋走得近的一把手全被请下了台,调到政协和人大赋闲了。其中一个特别年轻,刚刚四十岁,是去年朱天运发现后破格提拔起来的。人太聪明了也不行,此人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太过聪明,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做出反应,结果把自己给反应掉了。
政治玩的其实是一种愚钝,而不是聪明。即或玩聪明,也该以另一种方式表现出来,而不是他这样。真是可惜了,就连朱天运都连连叹息。
这次调整还有一个人选谁也没想到,是朱天运临进会场时突然提给李和森的,炮筒子刘大状从市建委挪了过来,被安排到市纪委,担任第一副书记兼监察局局长,原来的盛副书记被调整到市地震局任书记。刘大状成了真正的刘纪检。
败兴!当时柳长锋差点将手中水杯扔地下。
离开会场时,柳长锋忽地想到一个问题,朱天运和李和森为什么不换掉孟怀安,按理说,孟怀安才是他们最想换的啊!
会议之后,朱天运将刘大状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刘大状也是刚刚听到自己被“重用”的消息,喜从天降,一时反应不过来,站在朱天运面前只顾傻笑。朱天运看着他,感觉怪怪的,半天后问:“你中风了?”
“没啊,我身体棒棒的。”刘大状老老实实回答。“那你傻笑什么?”
“激动,我是太激动了。”刘大状还是没看出朱天运有啥不高兴。
“是不是觉得天上掉下个棒槌?”朱天运看着这个炮筒子一样的人,心里暗笑。
“不敢,不敢,我就是激动嘛,只要书记能看得起我刘大状,我就敢为书记豁命。”刘大状神情严肃地说。
“我让你去杀人,还是去抢劫,你工夫深是不是?”
刘大状这才意识到把话说岔了,忙正起脸色道:“我是个粗人,说话不动脑子,就顾着高兴,请书记批评。”
朱天运无奈地叹了一声,摇头道:“千万别说你细,我看你这辈子,也就一粗到底了。”
“我改,我保证改,书记一定要相信我。”刘大状一下子认真起来。
朱天运哭笑不得,这人除了实诚,真的再找不到优点啊,这种人也只有他朱天运敢用,换了别人,怕早就让他看大门去了。算了,不想这些,眼下重要的,还是集中优势力量,全力攻坚“裸官”案,将唐雪梅这张嘴撬开,挖出必须挖出的内幕来。
“找你来,就一件事,经组织考察,决定将你调到纪委来。你文化水平不高,这是短处,组织上也是反复考虑了的,不过组织上更看重你对工作的热忱,还有对党的事业的忠诚。今天找你谈话,就是想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下一步该怎么做,自己一定要想好,别辜负了组织对你的期望。”
尽管事先已经听到消息,当这番话从朱天运嘴里讲出来时,刘大状还是有些傻,有些震撼。愣半天,刘大状猛地挺起胸脯,声音异常洪亮地说:“请书记考验我,我刘大状愿意为书记上刀山下火海!”
这个人哪,朱天运苦笑几声,走过去,重重拍了下刘大状的肩:“你个炮筒子,以后给我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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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听到的消息,集体崩盘,一个也没守住。计财处长邵新梅,规划处长蔡学恭,还有汤老板汤永康。”安意林气急败坏,脸上染了猪血似的。“全军覆没?”柳长锋忽然饶有兴趣地问出一句。
唐雪梅彻底垮了。
垮不垮由不得她。谁让她是女人呢,谁让她又是一个成功女人。有哪个成功女人能经得住刘大状这种男人的“折磨”?是的,折磨。刘大状再次出现在唐雪梅面前时,唐雪梅简直惊讶得要叫。刘大状居然花将近一万元的巨资改变了自己。以前刘大状粗粗糙糙,甭说是不修边幅,简直就是臭泥鳅一个。可这一天,刘大状完全变了个样。一套浅灰色西服,质地绝对精良,唐雪梅眼睛毒,一眼认出那是皮尔卡丹的。一件雪白的衬衫,一双锃亮的皮鞋,不用说也是名牌。唐雪梅大瞪着双眼看了刘大状好长一会,这种土鳖子戴上礼帽的做法让她感到恶心。
刘大状却开口了,他居高临下望着唐雪梅,眼睛十分恶毒,盯了好久忽然叹息一声:“唉,你做什么不好,干吗非要做帮凶,可惜,太可惜了。这么漂亮一个女人,搁哪儿都让人爱,可你非要把自己变成一个坏女人。”
看着刘大状像小丑一样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唐雪梅气得嗓子冒烟,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用力扭过头,以示对刘大状的轻蔑。谁知刘大状绕了一个圈,又站到唐雪梅面前:“唐老板啊,自己脏就算了,干吗非要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你以为你能把赃栽给朱书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小儿科了。”
唐雪梅扬着脖子,坚决不跟刘大状对视。朱天运这边的消息她已听到,是办案人员告诉她的,现在刘大状重新提起,就是想瓦解她的意志。
刘大状火了,他冲唐雪梅吼:“不想听是不是,还给我装是不是?唐雪梅,你老实点。别以为有人罩着你,做梦去吧。你跟谢觉萍一样愚蠢,成了人家玩物还替人家坚守秘密。你们这些女人真傻,还真以为自己成了他的女人,别人不敢碰你。”
“刘大状,我要告你诬陷!”唐雪梅终于喊了一句。
“告我?告我什么?告我造谣,告我乱说你跟男人发生关系?你什么人,你装给谁看,谁又会相信?要不我现在把律师请来,你马上告?”
“刘大状,你没有权力跟我说这些!”唐雪梅有点歇斯底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