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穷人的洞房
穷人的洞房除了穷相之外没有其他值得自豪与称道的东西。何况这一间破工棚连洞房的边儿都粘不着呢。
这一间工棚面积不大,大约十来个平方。地面是板结的黑黄色的土地。每逢阴天,地面回潮,人行走其上,若不小心,容易滑倒。门是木门,墙是石墙,均是粗制滥造的产物。门没经过油漆,墙没经过粉刷,二者缝隙很大。屋顶里面是陈旧的木板,外面是新鲜的茅草。它是在原来的基础上修葺而成的。原来的旧屋子茅草快烂到底部了,每逢大雨,家中难免漏雨。正如俗话说的那样: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外头不下了,里头还滴滴答答。
屋内的家俱、用品少得可怜,简陋极了。一张一坐就会吱呀作响的小竹床,一张缺了半个面子的小木桌,两把陈旧的竹椅一条缺腿的长凳,一床千疮百孔的破凉席,还有一堆新茅草,一口蓝边大碗一双长竹筷,如此而已。
穷相既有相似之外,也有鲜明的个性。哲学是这么说的。在这一间工棚的墙上挂着三样特别的东西,可以表明主人的个性。它们是一面渔网,一副硬弓,一支长萧。另外还能显示主人个性的是摆放在床头的一本破书,书名叫《三字经》。
“老寡妇”被金大毛与“大个子”摆放在小竹床上,这时薛诗华还在呼呼大睡。他趴在小木桌上边打呼噜边做梦。他梦见了山上的众多的仙女,她们在山峰、山林中往返穿梭,人人手擓竹篾精致小箩,采撷鲜花和山果。她们千姿百态,美仑美奂,如风如水如歌——
“好姐姐!好妹妹!诗华这厢有礼了!”薛诗华抱拳鞠躬施礼。
“咯咯咯!”有的掩面而笑,媚眼死抛。
“呵呵呵!”有的边笑边跑,极尽挑逗之能事。
“奴婢说的不错的话,你是一个小太监!”人丛中有人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小太监,快快随奴婢回宫,进士大王等着你给他磨墨裁纸呢!”人丛中另一个人认真地说。
“不是磨墨裁纸,是倒洗脸水!”人丛中有人纠正她的说法。
“不是倒洗脸水,是倒洗脚水!”人丛中又有人纠正她的说法。
“这个小太监可是进士大王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既像,又不像!不是吧?认真看一眼,真的不是!进士大王身边的那个小太监既没有他英俊、潇洒,又没有他年轻、漂亮啊!”人丛中一个活泼调皮的仙女左顾右盼之后说道。
“你这个‘小骚蹄子’,一天到晚爱说人家英俊、潇洒、年轻、漂亮,你干脆嫁给他得了,省得以后当偷人精!你偷人,万一被进士大王逮住后他会活剥了你的皮啊!”人丛中一个刻薄恶毒的女人说道。
“我是偷人精,你是卖花魁!”人丛中那个活泼调皮的仙女顶撞道。
“你才是,我不是!”人丛中那个刻薄恶毒的女人反击道。
“姐妹们,各人少说两句!火上浇油,难免伤了和气!依姐姐看,他这个小太监可不是一般人啊!坐怀不乱,可与关云长、柳下惠媲美啊!”人丛中一个端庄儒雅的仙女由衷地夸奖道。
“进士大王身边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是一个胆大妄为、风流无羁之人,他竟敢勾引大王的正牌夫人——勾引不着之后,不得已求其次,竟然裹跑了他的二夫人!现在高山日日响鼓声,那是大王发出的通缉令!听人家说,大王收了‘点天灯’的门生贴。‘点天灯’要以一对奸人的黑心肝作为见面礼,上‘大进士山’拜见大王——”人丛中一个消息灵通的仙女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样的小太监大王一定喜欢!姐妹们跟他在一起也安全、放心!小太监,快快随奴婢们回宫,进士大王等着你给他磨墨裁纸呢!”人丛中那个说话认真的人又说道。
“不是磨墨裁纸,是倒洗脸水!”人丛中有人继续纠正她的说法。
“不是倒洗脸水,是倒洗脚水!”人丛中又有人继续纠正她的说法。
“嗯!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小太监!王府里有了他之后,姐妹们比以前要少干不少活啊!一些砍柴、打渔、负重的活儿姐妹们做起来实在太辛苦啦!不如让小太监来做吧,这样的话,就能保住姐妹们的细皮嫩肉喽!大王爱美人,二王爱佳人,三王爱丽人,四王爱新人,千山万水迷红颜,木石前盟金玉缘。姐妹们前程似锦,幸福如天啊!呵呵!”人丛中一个才华横溢的仙女热情洋溢地说道。
“呵呵!想的美啊!”人丛中一个木讷的仙女点了她的额头一下。“人家才不干呢!”
“这么多的仙女迷不倒他?!他是人,不是神!让他娶你得了!”才华横溢的仙女直截了当地说道。
“呸!我才不嫁给他呢!要嫁你嫁吧!”木讷的仙女啐了她一口,并且跺了一下脚。
“小太监,跟我们来吧!山下寂寞无趣,山上热闹好玩,快随姐妹们上山吧!”人丛中那个端庄儒雅的仙女伸出玉臂诚邀道。
“你身边那只胭脂虎迟早咬人,你不如随姐妹们上山保险!快来吧!来迟了就来不及了!它咬住你之后,你就后悔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倒楣的事一旦发生,你不认栽不行啊!快来吧!快随姐妹们来吧!”人丛中那个才华横溢的仙女善意地提醒道。
“来吧!”
“来吧!”
众仙女们接二连三,纷纷说道。
“咚咚咚!”突然,高山铜鼓响起,“卓照、照卓照。卓整照而卓整照。且整照而卓整照。且整照而卓整照。——”鼓槌依谱敲打,响声如雷,山川打抖。龙降虎伏,蛇虫丧命。妖魔鬼怪,肝胆破裂。
“大王发出缉拿一对奸人的号令!姐妹们快快行动起来,去抓捕那一对奸人!快快快!大家分头行动!去迟了,大王难免要怪罪大家!”人丛中那个端庄儒雅的仙女像一个头儿似的吩咐道。
“等等我!等等我!我也要去!”薛诗华在睡梦中喊道。
仙女们闻声不答,冷若冰霜,我行我素,如同陌路。她们的面貌与刚才有天壤之别。
“等等我!等等我!我也要去!别丢下我啊!”薛诗华猛地挣扎了一下之后醒了。
醒来后,方知是南柯一梦。
“嘤嘤嘤!”有人嘤嘤哭泣,一团黑影就在他的身边。它坐在小竹床上,双手掩面而泣。
“你是谁啊?”经过一番打量之后,薛诗华斗胆问道。
“奴家是林氏!”那人怯声怯气地答道。
“林氏?我明白了!你是山上的仙女,林中人氏么!你为何没随她们一道回去呢?”薛诗华心里异常紧张,神经崩得紧紧的。
“奴家又不是鬼,为何要随她们回去呢?”那人轻轻地问道。
“你当然不是鬼喽!你是仙女啊!”薛诗华边说边站了起来。
“奴家已是残花败柳之人,怎能配上‘仙女’二字啊?”那人说罢继续抽抽答答地哭泣。
“我薛诗华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我是好人,你能不能饶了我的一条小命啊!”薛诗华边说边向门边退去。
“你没有害人?那你是好人喽?”那人不以为然。
“救命啊!”薛诗华退到门边之后,猛地拉开木门,然后拔腿猛跑,边跑边高喊大叫。
“哈哈哈!”门外坑坑凹凹的场子上的一些兄弟们见状,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他们或蹲或坐或躺在地上,耐心地静观好戏上演。躺在地上的人横七竖八,蹲着坐着的人乱七八糟。
“哈哈哈!”有人接着笑道。
“回去!回去!快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好事耽误不得!”雷仁声站起身来用单掌一个劲儿地推他的前胸。薛诗华被推后连连后退。
“雷大哥,你为何要害我啊?哪来的一只脂胭虎啊?小弟我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啊!”薛诗华哀求道。
“她是一个獐子精!是你亲手杀了她,你就要娶了她当老婆!”雷仁声又用另一只单掌推他的前胸。
“她又不是我一个人杀的!”薛诗华为自已辩解。语气极其软弱无力。
“她最终死于你的手啊!你的那一叉是致其死命的根本原因!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临死不会找兄弟们当垫背吧?!”雷仁声严厉地说道。
“‘好汉做事好汉当’,雷大哥说的不错!既然这一枚苦果由我栽培的树木长成,就由我吞咽下肚吧!”薛诗华说罢,长叹了一口气。“雷大哥,日后我兄弟、姐妹来寻我,请你多多遮掩小弟的劣迹,省得他们感到羞辱,见人抬不起头来!”他的步履沉重,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
“呵呵!一定是‘老寡妇’吓跑了薛老弟,他才丢下她不管的!俺们没粘上这个老女人是俺们命大福大兆化大啊!”金大毛满脸幸灾乐祸之情。
“你这个金大毛,人不像一个鬼样,还挑肥拣瘦!你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下一个‘老寡妇’就是你娘子!”雷仁声像一个威严的家长。
“抢来‘老寡妇’我当娘养,哪一条天条地规规定说不行啊?!”金大毛回敬道。
“就怕你到那时熬不住!”“慢性子”一针见血地指出。
“世上哪有儿子×娘的道理啊!”金大毛声音提高了八度。
“×娘的!你有种!”雷仁声随嘴骂道。
“阿约喂!真是‘老寡妇’呀!难为了薛老弟喽!”“老把式”替薛诗华担起忧来。
“你们就爱瞎折腾!”“大个子”埋怨道,“一会儿要泡小窑姐,一会儿要抢‘老寡妇’,胡闹起来没完没了!人抢来之后又不要她,人人像躲瘟神一样地躲她,这不是脱裤子放屁找麻烦吗?!”
“我去看一看他们要干什么!”三娃子说罢,一骨碌爬了起来。
“别点油灯瞎浪费啊!兄弟们并不富裕,不能乱糟蹋豆油啊!”雷仁声关会道。
“还是我茆不掉好!事不关已,高高挂起!我睡了好几觉了!关我屁事啊!睡觉!睡觉!困得慌!困得慌!像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茆不掉翻了一个身之后,用屁股对着雷仁声等人。
“这个老寡妇’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呢?”“黑皮”低声细语地问坐在身边的“麻子”、“疤眼”、“红鼻子”、“武大郎”等人。
“也许是一个‘母夜叉’吧,不然薛老弟怎么会如此慌张啊?”“麻子”答道。
“也许她是一个‘疤眼’,像我‘疤眼’一样!”“疤眼”自嘲道。
“也许她是一个‘红鼻子’,像我‘红鼻子’一样!”“红鼻子”也自嘲道。
“也许她是一个‘三寸丁谷树皮’,和我‘武大郎’一样!”“武大郎”也自嘲道。
“但愿她不是一个大麻子!大麻子点子太多,薛老弟为人老实木讷,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啊!以后他会有大罪受的!”“麻子”直言不讳。“如果像我这样,麻子不算多,心眼也不算多,那么还能凑合着过!”
“但愿她不是一个‘老黑皮’!一个‘老黑皮’怎么能配上一个‘小白皮’呢?!一个‘老黑皮’怎么能不让一个‘小白皮’痛苦呢?!她最好是一个‘小黑皮’!‘小黑皮’配‘小白皮’般配!呵呵!”“黑皮”油嘴滑舌,无话找话。
“你们舌搭死了,吵得人睡不着!”茆不掉连续翻了几个身,躲得他们远远的。
回头再说薛诗华进屋后的情形。
“林小姐,诗华这一厢有礼了!”薛诗华进屋之后,先是向她抱拳鞠躬施礼,接着跪下向她磕了三个响头。“唉!哎呀!想不到我薛诗华会成为一个杀人凶手,竟然谋害了你的性命!这是歹念作怪啊!酿成如此恶果,实在是后悔莫及啊!性命诚然宝贵,然而罪过其实难逃,诗华愿以一条草命抵你那一条珍贵的性命!请赐一条白绫给我吧,诗华愿死在你的面前!”说罢,薛诗华接着又朝南方磕了三个响头。“娘!娘!娘!请恕孩儿不孝啊!养儿不防老,不如养只狗!儿子生前不能尽孝,只好指望到阴间加倍报答您了!若爹爹见到我时责备我,我就跳进油锅里挨炸,以此来偿还欠您的良心债啊!”
薛诗华如此怪异的举动,惊得林氏目瞪口呆,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薛诗华伏在地上良久,最后长叹一声之后,站起身来。他见女人不理睬他,他就在屋角找了一截稻绳,准备上吊自杀。
绳子一头糸在横梁上,另一头是绳套。绳套加颈之后,站在缺腿的长凳上的薛诗华准备从凳上跳下。
“哎!春华秋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有一个尽头,想不到我薛诗华的尽头来得这么快!人一生许多人总盼着干干净净地进坟墓,想不到我薛诗华最终夙愿难偿——死时竟然是一个罪人!罪人,是一定要死的!与其活着深受良心谴责,不如死了干净!一了百了,管他什么功名进退、才子佳人、福禄寿喜、春花秋月啊!它们都是镜花水月啊!死吧!死吧!谁叫我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的呢?!”薛诗华试了试绳套是否结实之后自言自语道。
“大哥,你想干什么呀?”林氏见状,吓得心里怦怦直跳。她不能见死不救,无动于衷。
“我想死啊!唉!”薛诗华长吁短叹,愁情满怀。
“大哥,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你为何要自寻短见呢?!”林氏站起身来,并且向他走来。
“小子我何喜之有啊?!”薛诗华深锁眉头。
“大哥,你糊涂了!奴家是你抢来的女人啊,你不记得啦?!”林氏伸出手臂抓住他的衣服的前襟下摆。
“这个我知道!你是我一叉弄死的獐子,如今你的精魂来向我索命!我不得不死,这是天意啊!”薛诗华移动身子试图摆脱她的双手。
“大哥,你胡说什么啊?!我是你们抢来的寡妇!我叫林氏!是安家庄人!我是安家庄林老五的小女儿!我今天来的目的是要做你的老婆,不是来向你索命的!大哥,你仔细看一看我,我是獐子精吗?!”林氏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前襟下摆,并且使劲地摇他。
“你是獐子精也罢,不是獐子精也罢,今日我必须死!唉!”薛诗华态度异常坚决。
“为什么?大哥!”林氏吓得脸色更加苍白。
“因为我害了它的性命!它也是一个生灵啊!有父母子女,有三亲六眷,它的尊严与人高低平等,它的性命是万万不可以伤害的!我既然是害它的凶手,那么赔它一条性命是理所当然之事啊!小姐,你就不要阻拦我了,让我死吧!”薛诗华说罢纵身一跃,绳索收缩,越勒越紧。
“你是个傻瓜!呆子!糊涂虫!竟然在新婚之夜为了一头獐子上吊!真是难以理喻!奴家必须救你,否则我又要遭到成为千夫所指耶!”林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把用于自卫的小剪刀,然后使劲地剪那根悬着薛诗华的绳索。绳索剪断之后,薛诗华重重地摔到地上。
“小姐,你为何要救我啊?!诗华一直觉得活着无趣,恰逢今日我胆大敢死,你就成全了我吧!你若肯成全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薛诗华其踞于地,极不甘心。
“大哥,你又在说胡话了!世上最遭罪的人莫过于女人!女人有勇气活下去,你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活不下去啊?你死后,你娘怎么办?万一她觉得活不下去,寻死自尽,那么这世上不是连失两条性命吗?”林氏蹲在他的身边循循善诱开导她。
闻言,薛诗华如梦方醒,清醒过来。面前这一位小姐所说的话合情合理深深地打动了他,令他刮目相看。
“世上从来都是女人在洞房喋血,或以死殉情,或以死抗争!世上从来没有男人主动死在洞房事例,诗华想做第一个吃螃蟹之人,望小姐你成全我!”薛诗华又诞生了死的念头。
“大哥你又说胡话了!你死,我怎么办啊?!”林氏急切地说。
“你是?”薛诗华倍感纳闷。
“我是安家庄林老五的女儿林氏!我既不是獐子精,也不是狐狸精,我是人,一个大活人!我是你们抢来的寡妇!我是你老婆!知道啵,老婆!”林氏和他在一起不仅不觉得拘束,而且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这些使她越来越自然,越来越自在。
“你是我们抢来的?什么时候?你许配给了我?是谁做的主?我像做梦一样,稀里糊涂!我不胜酒力,吃了几杯米酒之后一直在睡觉,这一切我全然不清楚!”薛诗华解释道。
“奴家明白了!这一切与你毫无关糸,你不过是一个梦中人而矣!大哥,你准备拿奴家怎么办啊?”林氏满脸焦急之情。
“完璧归赵,送你回去!”薛诗华不假思索便答道。
“嗯!”林氏朝他点了点头,“大哥你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日后奴家一定报答你的深情厚恩!今日原来是奴家大限到来之日,是你大哥救了奴家一条性命!请起来,接受奴家一拜!”林氏含着眼泪说道。
“哦!”薛诗华闻言惊谔不已。在惊谔之后反复琢磨其话的意思。
林氏恭敬、谦卑地向薛诗华道万福之时,他定晴上上下下打量她。
她的“凤冠式”发髻上蒙着一层洁白的绢纱。隐隐约约,从中可见一根银质的簪子。发髻两旁各有一个白色玛瑙制成的凤蝶。她上身着白色镶花齐膝高领衫,下身着黑色折叠裙。裤腰上悬挂着一个精致美观的绣满花卉的“兜罗袋”,里面放了一些东西,可能是一些铜板、钞钱、银锭之类的东西。一双三寸金莲,黑鞋上绣着生动的花鸟图案。耳上一对银质的耳环,双手一对银质的戒指,手腕上一对玉镯,脚上一对银质脚圈,异常醒目。显然,她是一个富户的女儿。她周身发出诱人的香味,百闻不厌。她是不折不扣的金枝玉叶,而不是实实在在的蒹葭蒲柳。
鸡叫三遍之后天空大亮。一直巴在门缝上偷窥的三娃子突然号陶大哭起来。如丧考妣,如诉如述。
打量完毕,那林氏直起身来。也许是受到一种心理暗示,她也偷偷地打量起薛诗华。
薛诗华一身“短打”的打扮。上穿白色土布对襟短褂,下着蓝色粗布折腰裤。裤腿卷得老高。上下两件衣服上补丁摞着补丁,由此可见他是多么地贫穷。他脚上的一双破草鞋勉强维持,很快它们就要穿帮、掉底、散了架。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假如他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能够体面一些,那么她面前的这个英俊、内涵、聪颖的小伙子将更加帅气、精神、出众。尽管他是一个卖苦力的角色,但是毒辣的大太阳无法彻底剥夺他的天赋的肤色。他的脸膛上的微黑带红的颜色时刻受到与生俱来的白皙的肤色威胁、颠覆。他的高额方脸、蚕眉长睫、深眼隆鼻、弧唇圆颧、中口齐齿则显出他的独特的个性、另类的气质。他的双腮上长着一排稀疏、柔软、长长的胡须,称之为美髯毫不过分。
薛诗华是一个敏感、害羞之人,他敢紧找了一个话题打打岔,借之减轻心理的负担。
“林小姐,天空大亮了,你一夜未睡,一定非常辛苦!假如你不嫌弃这一间破屋的话,那么请你就将就将就在这儿息一息吧!我出外走一走!等早饭烧好了再叫你!”薛诗华说罢,就要去摘挂在墙上的鱼网。
“薛大哥,我陪你一道走一走吧!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之后,人就会有精神,对身体也好,疲劳就会缓解不少!”林氏说罢,低头等待他的答复。
“好吧!”薛诗华思索片刻后说道。打鱼的事情他决定以后抽空再做。
门里的欢笑开始萌芽,门外的哭声依然很大。
“嗯!耶!呜呜!”三娃子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小脸哭个不休。光哭不说话。
“三娃子,你好好的哭什么?!”雷仁声再一次地蹲下来问道。
“三娃子,你还是看到鬼了?”茆不掉急切地问道,“几个鬼?男鬼女鬼?鬼在洞房里干什么呀?快快告诉大家!”他蹲在三娃子身体另一侧,边问边用手掌急切地推他。
“三娃子,莫非别人抬蛮蛮你眼红了?”金大毛照他的小屁股就是一脚。“哪一天,我帮你抢一个老婆,怎样?”
“****家妈妈的!别人抬老婆你干嘛眼红啊?!”“老把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想讨老婆就要多挣钱!有了钱之后依‘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规矩办事,自然老婆就会娶到家喽!”
“三娃子还小,他不会为这个事情哭的!”“大个子”蹲在远处,说罢,他摇了摇头。“你们老是讲故事,一点儿也不客观!”
“唉!三娃子啊三娃子,莫非你被赤松子、黄大仙吓成哑巴啦?”“慢性子”坐在地上,边说话边用手指抠脚丫。抠一会儿后还用鼻子闻一闻抠过脚丫的手指。
“三娃子是一个老实人!他一定是看到什么景象,不然他是不会随便乱哭的!”“黑皮”与“麻子”、“疤眼”、“红鼻子”、“武大郎”等人交头接耳。
“是啊!是啊!”“麻子”等人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三娃子,你快说啊!真急死人啊!”茆不掉差一点儿把三娃子推倒在地。
“三娃子,你若再不说,今天大哥就罚你上山撬石头!你想一想,就凭你那小巧的身材,你能挺下来么?快说吧!有天大的事情有大哥替你担着,怕什么啊?!”雷仁声有一点儿不耐烦了,他真想将三娃子踢倒在地。
“中!中!薛大哥上吊自杀啦!”三娃子哭喊道。
“什么?!诗华!诗华!”雷仁声想冲进“洞房”解救自已的好兄弟,刚跑了两步他就停了下来,“他会自杀?今日是他大喜之日,他不该自杀吧?”
“三娃子,你一定是看到鬼了!”茆不掉说罢站起身来准备拔脚便跑。
“三娃子,一定是你看到人家那个你就眼红嘴馋了,对啵?我说的不错吧?”金大毛一笑的坏笑。
“三娃子,****家妈妈的!非礼勿视,你不该瞎看啊!偷看人家‘鸳鸯戏水’是要遭报应的!”“老把式”骂道。
“三娃子,你当真看到诗华兄弟自杀啦?看来那个老寡妇是一个厉鬼投胎啊!假如诗华兄弟真死了,那么我们就要赔他家里人钱喽,因为是我们硬将那个老寡妇塞给他的!我早就说过窑姐、仙女都不是随便乱碰的。她们是狐仙、妖怪、厉鬼、害人精啊!可怜的诗华兄弟,昨天还好好的,说死就死啦!”“大个子”问过三娃子之后,见他不回答便一个人嘟哝道。
“唉!三娃子一定给黄大仙迷住了!他看到的可能都是幻象!薛诗华会自杀?他干嘛要自杀呢?老婆不好可以休掉嘛!也可以当娘养啊!”“慢性子”开始抠另一只脚的脚丫。
“三娃子,死人是一件大事情,你可不能瞎讲啊!”“黑皮”郑重其事地对三娃子说道。
“是啊!是啊!”“麻子”等人附和道。
“薛诗华啊薛诗华,是活的,你就站出来吧,别让兄弟们担惊受怕啊!是死的,兄弟们就把你埋了,然后把钱送到你家!你最好别死,死了害人!”雷仁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不决。
当大家焦躁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粗糙、简陋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打开之后,薛诗华率先出来,紧随其后的是光彩照人的林氏。
林氏出屋之后,三娃子如同发疯一般。他就地打滚,边滚边呼天抢地:“她是一个仙女啊!他应该是我雷大哥的老婆啊!嗯!耶!呜呜!”
闻言,雷仁声狠狠地瞪了三娃子一眼。
“三娃子,别胡说!”瞪过眼之后,雷仁声骂道。
出于好奇,雷仁声投出毕直的眼神。不看不怕,一看惊得他浑身颤抖了一下。
“我的妈呀!”雷仁声暗暗叫苦不迭。若问这林氏好在那里,有诗为证:
圆额光洁,智深如海;
杏眼双潭,灵灵说话;
鼻直口方,娇媚端庄;
红唇腮白,耳鬓漆黑;
百里挑一,错过难得;
一生一世,难遇芳泽;
温婉可人,柔情似水;
仁者无敌,夫唱妇随。
世上岂有尽善尽美之人?这林氏也有长得不尽如人意之处。她的双肩略宽,胳膊略粗,脸部鼻尖与下巴之间的距离比鼻尖与两道柳眉的距离长一些。最要不得的是她在右眼下方偏向耳根的地方长了一颗黑痣。这一颗黑痣民间老人称之为丧夫痣。
尽管她长了一颗丧夫痣,但是雷仁声心里还是充满了后悔与嫉妒。他悔青了肠子,妒红了眼睛。为了调整心态,他从腰上摘下了旱烟,然后递给了“大个子”,要他到厨房点火。
“林小姐,这一位是我们的大哥雷仁声!”薛诗华笑着介绍。
“雷大哥,奴家这一厢有礼了!”林氏屈膝躬身道了一个标准的万福。
“嗯!诗华,今天你就不要上窑了,你留下陪一陪她吧!我去上窑了,不干活闷得慌!”说罢,雷仁声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边大步流星离去。
薛诗华看到了他的铁青的脸色、感觉到他的郁闷的心态之后惶惶不安。林氏暴露在大家的目光之下,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怦怦乱跳。
“雷大哥,她应该是你的老婆啊!”三娃子一骨碌爬起来。他边追赶雷仁声边说。
听到动静后,雷仁声停下。他转过身来,怒目相向。不识趣的三娃子还想唠叨,这时忍无可忍的雷仁声伸出右手甩了他两个嘴巴。
“胡说八道!滚!”雷仁声瞪着血红的大眼,气得肺快炸了。
三娃子从没见过雷大哥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双手捂脸蹲在地上不再言语。
雷仁声继续向前,其他的人一部分跟他上窑一部分留下。
三娃子走了,“大个子”走了,“黑皮”等人和林氏打了一个招呼之后也走了。
留下的人是金大毛、茆不掉、“老把式”、“慢性子”。
“‘乖乖隆地冬,韭菜炒大葱’,薛老弟你艳福不浅啊!才子配佳人,生出龙凤蛋,我金大毛要当舅舅喽!”金大毛的颈子越伸越长,眼神越来越邪。
“礼成了,你们就是合法夫妻了!我们都是见证人,闹到官府也没用!”“老把式”一副笃笃定定的模样。
“嫂子一定饿死啦!厨房里还有一二碗剩汤,我去做面疙瘩给你们吃!”说罢,茆不掉急冲冲地离去。
“薛大哥,以后嫂子就要靠你精心地照顾了!我看嫂子是大户人家的金枝玉叶,是受不得半点儿委曲的!我们上窑去了,今天你的活儿我们帮你干,你不用烦!假如今天我们干得快、下班早,那么我们就上山去撵兔子,替你们改善伙食!要保证嫂子的营养啊,这样才能让嫂子早日生出又白又胖的儿子!”“慢性子”说罢,边走边将垂于背后的长辫盘于头上,然后将搭在肩上的已洗掉颜色的蓝粗布对襟无袖短褂拿下穿上。
“我们也去干活喽!一天得烧出一天的石灰,不然过年时没钱老婆就会娶不到喽!”金大毛说罢,悻悻地离去。
“****家妈妈的!肚子不饿,干一畔再吃早饭吧!”“老把式”边揉肚子边说。
“‘老把式’,我估计你是先上茅厕后上窑!”金大毛一脸的神气、坏笑。
“你还真说对了!我的肚子突然痛了,还是先上茅房吧!****家妈妈的!”“老把式”说罢,步子越迈越大,“我也先行一个‘周公之礼’再说!”
“连‘老把式’都乱了方寸,何况我辈凡人!我也上一趟茅厕,不过我不行‘周公之礼’!茅厕不是洞房,行不得也!”金大毛说罢长吁短叹。
“一帮兄弟人都很好!”薛诗华望着金大毛匆匆地离去的身影对林氏说道。
“是啊,不错!”林氏微微一笑之后答道。
“我们上山去吧?”薛诗华笑着问道。
“嗯!”林氏轻轻地答道。
“薛大哥!嫂子!面疙瘩做好了,快来吃吧!”他们离开屋前的广场,刚到上山小路上,就听到“扬子虚子”茆不掉的大喊大叫的声音。他正站在厨房门口,手中端着一只蓝边大碗。
“林小姐,吃一点儿吧?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啊!”薛诗华轻声亲切地说道。
“我不饿!还是你吃吧!”林氏眼睫一副忽闪忽闪的模样,表情则是一个乖乖女的模样。
“我也不饿!”薛诗华说道,“那怎么办呢?”
“那一位兄弟是一个热心人!我们既然不饿,那就请人代劳吧!”林氏眼中充满感激之情。
“茆不掉老弟!我们不饿,就请你代劳吧!”薛诗华亮嗓喊道。
闻声,茆不掉如狼似虎,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吃光了一碗面疙瘩。
薛诗华与林氏继续向前。山路弯弯,不久,他们就来到了一爿原始森林之前。林中鸟儿争鸣,千声万音,抑扬顿挫,宛转流利。空气清新醒神,树干坚硬似铁,绿叶苍翠欲滴,山岚飘渺不定。
“薛大哥,我想后天早上走!”林氏想了一会儿后说道。
“哦!”薛诗华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家里人担心怎么办?”他问道。
“抢寡妇的人是不会害人性命的,这个他们明白。他们顶多焦急,不会伤心绝望的!”林氏说罢,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时我睡得像一个死猪一样!假如我当时晓得的话,那么我是一定会阻止他们这样做的!”薛诗华后悔不迭。
“别这样讲啊!一切都是命啊!落在你们手上总比落在‘点天灯’手上强吧?你知道‘点天灯’这个人吧?”林氏微蹙眉头,愁容随之而来。
“听说过!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薛诗华老老实实地答道。
“他就是恶魔的化身!他就是一口早早地替人准备好了的活棺材、一座活坟墓!谁落入他的魔掌谁就会成为一个难逃其魔法的活死人!这个活死人以后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很害怕他!我宁愿一辈子躲在山里当野人也不愿见到他!他害死了我一家和夫家十几口人,至今我二个哥哥一个弟弟逃亡在外不敢回来,他的罪恶擢发难数可谓滔天啊!”林氏说罢,一脸的愤慨。
“你们因何事结下梁子啊?”薛诗华皱起眉头后轻轻地问道。
“要怪就怪这二座石灰窑!它是惹祸的根本啊!”林氏说罢,转过身来望了山下的二座石灰窑一眼,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此话怎讲啊?”薛诗华急切地问道。
“‘点天灯’是从外地来的,据人家讲他本来是一个逃难的良民。后来他的心变狠了,就当了土匪。他游手好闲,靠打劫为生。我家是富户,他盯上我家是迟早的事情。开始,他派人来抽头,一辆驴车抽四十纹铜钱。相当于一斤猪肉的价钱。后来,他的胃口变大了,要二一添作五,平分两座石灰窑的利润。我爹不肯,他就抓窑上的工人去当差,让我家的石灰窑烧不起来。我爹一气之下,找来镖局的“趟子手”和镖师押送货物。双方对峙年把之后,终于大打出手。结果置身明处的我家处于下风,不仅人死了十几个,连“趟子手”和镖师也落入虎口,不死即残。我因到茅山上香才逃过一劫。我虽然是一个寡妇,但是我还没有完婚。本地有‘裹亲’的习俗,我娇生惯养,怕离开父母,迟迟不肯在自已家里举行婚礼,因此,也就没去男家生活。这些事情发生在今年五月阳春季节,是我家和夫家准备为我们举行婚礼的好日子里,你说悲哀不悲哀、凄惨不凄惨啊?树大招风,这些都是石灰窑惹的祸啊!”林氏说着说着,双潭中流出的眼泪像串成一条线的雨点一般。
“唉!他们为何如此狠毒呢?真是人吃人,吃死人啊!”薛诗华愤愤不平。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人勤劳为本,孜孜矻矻;有人********,敲骨吸髓。世道不太平,做狗都不如!”林氏说罢,揩干眼泪后长叹一声。
“在老家的时候,每当山洪暴发、圩破人亡的时候,我呼天抢地乞求上苍将我变成一条鱼,投放在汪洋大海之中。这样比为人活在世上要自在些、安全些。现在我宁愿当一棵树也不愿当人,你瞧那些树木多安静、多淡泊啊!”薛诗华手指那些参天大树说道。语中充满艳羡之情。“据老人家讲,许多树假如你不去砍它、伐它,那么它们能活上百年、上千年!世上的人们就算不自相残杀,他们的寿命也不长。世上的人们的寿命为什么会这么短呢?我不明白!”薛诗华举目仰望一棵大树的树冠,在树冠中可见无数的又白又亮的眼睛,它们似乎也在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世上的人们的寿命为什么会这么短呢?
“我以为世上的人们之所以寿命不长,是因为他们有腥味十足的红色的血液!这些树木没有红色的血液,因此能够宁静致远、淡泊明志!人活着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腥味十足的红色的血液想方设法折磨他们,使他们短寿。一旦他们死后进入阴曹地府之后,这时的他们,一滴露珠就能制止他们的自扰,使他们宁静安祥。此时此刻,我倒宁愿当那一棵大树上的绿叶。与露珠为伴,身上流淌着绿血。一岁一枯荣,风华正茂之后就被风吹落到地上。落地化泥之后灵魂升天盘绕枝杪岂不更妙?这一天何时才能来到啊?”林氏说罢,举目仰望面前那一棵大树的树冠上的无数青春活泼的绿叶,眼中充满无限酸楚。
“唉!树木也有遭人砍伐的时候,我此时宁愿化作一团清新的空气,或者是此时万物皆喜之的一阵凉风!”薛诗华叹了一口气之后,踏着枯叶向森林深处走去。他走得很慢,林氏与他只差跬步。保持这样的距离是不费吹灰之力之事。
“你若化作一团清新的空气,或者是此时万物皆喜之的一阵凉风,我倒愿意化作一滴微小的雨点,或者是一缕细弱的山岚!”林氏笑着说道。她的心情好转。
后来,道路坑坑洼洼,石头星罗棋布,枯枝到处埋伏,灌木暗成八卦,道路越来越难走了,林氏多次被它们绊倒。见状,薛诗华心痛,他就建议道:“回去吧,林小姐!”
“不想回去!”林氏噘起嘴后答道。
“这儿难走啊!”薛诗华解释道。
“不怕!”林氏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不想回去呢?”出于好奇,薛诗华问道。
“不想回去当别人的老婆!”林氏说罢脸红了起来。
“——”薛诗华一时无语,不知道如何再和她说话。过了一会儿,由于纳闷,他便问道:“不是说好了后天回去吗?”
“这儿蛮好!这儿就是我的家!哈哈哈!”笑罢,林氏开始像林间小鹿一样跳着、跃着行走。
“林小姐,慢一点儿!地上有木钎子,会扎到脚!”薛诗华大声地提醒她。
“哈哈哈!真开心啊!哥!哥!那儿有一口水塘!好长好长的水塘哟!好大好大的水塘哟!哥,我要去那儿!哥,你带我去那儿!”林氏指着三座进士山山麓围成的低谷说道。它是不久前被他们吃掉的那一头獐子的丧身之地。
“到那儿太远了!”那里是不祥之地。有血气,有腥味,说不定还有凶残的野兽的脚印,及猎人的子弹壳,因此,薛诗华不愿带她到那儿。
“哥,我要去那儿!”林氏跳着说道。“哥,我非要去那儿!”
“为什么啊?”薛诗华皱着眉头问道。“你真是一个倔强的小姐!倔强得很啊!”他的声音低沉嘶哑。
“我要去那儿洗澡!我身上很脏!这些脏都是你们弄的!我要洗干净,懂吗?!哥!呆头鹅!大头呆子!”林氏娇嗔道。
“一个小妹头大白天要在塘里洗澡,这一件事情我想都不敢想!叫人看见昨办啊?”薛诗华说罢,摇了摇头。
“哥,你不是说你想变成一条鱼吗?我也想啊!不下水怎么能变成一条鱼呢?莫非你那样说是哄我开心啊?假如你说的是假话,那么我就不开心、就恨你喽!哥,我真的想去那儿!别怕,洗澡这一件事情我不一定去做!瞧你吓得面色死灰真难看!我是你抢来的女人,也是你名正言顺的老婆,你总不至于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我吧?后天我就要被你打发上路了,以后我们天各一方,萍聚何时,真的难讲!我好喜欢水哟,可谓嗜水如命啊!你得陪我去那儿!假如以后我们再有见面的机会,那么选择在那里怎样啊?哥!”说罢,林氏伸手双臂抱住薛诗华,抱了一下之后立即松开。
“你是会答应我的!我知道!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这个我也知道!”林氏眨着一双黠慧的眼睛说道。“假如你不让我去那儿的话,那么你以后就会常常去那儿表示忏悔,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