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前两章为一种曲调的重复,表达了歌者对未婚夫仪表的衷心赞美,后悔自己未能及时与之成婚。后两章为另一种曲调的重沓,表达歌者希望未婚夫重申旧好,早日前来迎娶。两种曲调各自重叠唱,组成了一首乐歌。
三、一种曲调和多次重复的另一种曲调连接起来,构成一首乐歌。如《召南·行露》:
【原文】【今译】
厌浥行露,道上露水湿漉漉,
岂不夙夜?难道不想早赶路?
谓行多露!只怕道上露水重!
谁谓雀无角,谁说麻雀没嘴巴,
何以穿我屋?为什么穿坏我的瓦?
谁谓女无家,谁说你还没娶妻,
何以速我狱?为什么害我吃官司?
虽速我狱,虽然害我吃官司,
室家不足!你想娶我决不依!
谁谓鼠无牙,谁说老鼠没有牙,
何以穿我墉?为什么把我墙来扒?
谁谓女无家,谁说你还没娶妻,
何以速我讼?为什么让我吃官司?
虽速我讼,即使让我吃官司,
亦不女从!我也决计不从你!
全诗三章,第一章是一种曲调,二、三章是另一种曲调的重复,反复表达出女子愤慨的心情。
四、一首多章的乐歌,每章前几句的副歌部分曲调曲词完全一样,而主歌部分却有所变化。如《豳风·东山》共五章,每章开头四句都是“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这样重复咏唱,创造了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抒发了征人久戍思归的深沉感情,后面变化的曲调,又真实地反映了征人百感交集,“近乡情更怯”的心理活动。
《诗经》乐歌的曲调格式是丰富多样的,尤以重章叠唱为其主要特色。
《诗经》的天籁之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大量采用双声叠韵之法。双声是指两个字的声母相同,叠韵是指两个字的韵母相同。双声和叠韵的运用,丰富了诗的音乐性,突出了情感的色彩。如《周南·关雎》“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中“参差”两字声母相同,是双声;“窈窕”两字韵母相同,是叠韵。《邶风·谷风》中“黾勉同心,不宜有怒”,“黾勉”双声;《陈风·月出》中“舒夭绍兮,劳心惨兮”,“夭绍”是叠韵。以下再看数例:双声:
《邶风·静女》:“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小雅·鸳鸯》:“鸳鸯与飞,毕毕罗罗”。《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卫风·硕人》:“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幽风·鸱鸮》:“予手拮据。”
叠韵:
《周南·卷耳》:“陟彼崔嵬,我马虺隤。”《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陈风·东门之枌》:“子仲之子,婆娑其下。”《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小雅·小宛》:“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还有一种是双声兼叠韵的情况,如:《周南·关雎》:“悠哉悠哉,辗转反侧。”《豳风·东山》:“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由于古今音韵变化,现在我们已很难确指出《诗经》中所有字词原来的声母和韵母,但我们从一些能确认的双声叠韵字的运用情况看,它们的交错使用,的确使音调和谐优美。
王力先生认为《诗经》中除七篇无韵外,其余二百九十八篇都是有韵的,占全《诗》的百分之九十八。陈第的《毛诗古音考序》对《诗经》的自然协律现象,作了合理的解释:《毛诗》之韵不可一律齐也。盖触物以摅思,本性情以敷辞,从容音节之中,宛转宫商之外,如清风浮云,随风聚散;蒙山流水,依坎推移,斯其所以妙也。……总之,《毛诗》之韵,动乎天机,不费雕刻,难与后世同日论矣。
对于后人以为《毛诗》无韵,或强以今音读古音的作法,陈第表示了不满。他在该书中又指出:士人篇章,必有音节,田野俚曲,亦各谐声。岂以古人之诗而独无韵乎?盖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故以今之音读古之作,不免乖刺而不入。
陈第的观点是正确的。一方面语言毕竟是历史形成的人类社会交际的工具,所以它的基本词汇和语法必然保留下来。清人江永的《古韵标准例言》说:“里谚童谣,矢口成韵,古岂有韵书哉?韵即其时之方音,是以妇孺犹能知协之也。”也就是说古代并没有什么韵书,所谓押韵,就是用当时的方音,读起来顺口即可。又说《诗三百篇》是“百世用韵之准。稽其入韵之字,凡千九百有奇,同今音者十七,异今音者十三。”他统计《诗经》中入韵的字中有十分之七和今音相同,只有十分之三和今音不同。但另一方面,古今音韵毕竟发生了变化,一定要以今音去读古字,那便会遭“乖刺不入”之讥了。朱熹曾经力倡“叶音”说,把不合谐的字临时改读成合辙的字,如《召南·行露》中:“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谁谓女无家?何以讼我狱?……谁谓雀无牙?何以穿我牖?谁渭女无家?何以速我讼?”朱熹在第一个“家”字下注“叶音谷”,在第二个“家”字下注“叶各空反”(即“公”)。其实,“家”的古音就是“谷”,并不是到了宋代临时改读的,而把“家”字叶为“公”,就是削足适履之举了。再如朱熹在《诗集传》中,还举了这样的例子: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髡彼两髦,实维我仪(叶牛何反)。之死矢靡他(汤河反)。母也天(叶铁因反)只,不谅人只。(《鄘风·柏舟》)
在《诗经》时代,诗中的“河”、“仪”、“他”都属歌部,是协韵的,后来语音分化,“仪”字转入支部,“他”字转入麻部。如果一定要用后代的读音去纠正《诗经》中的读音,就是缺乏历史观点的非科学方法。
前面说过,《诗经》是自然协律的,但《诗经》的用韵也并非无迹可求,清人顾炎武《日知录》、今人王力先生的《诗经韵读》为我们了解《诗经》用韵情况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据顾炎武等人的归纳,《诗经》用韵基本上有三种方式,那就是句句用韵、隔句用韵和一、二、四句用韵,第三句不用韵。
一、句尾韵,也就是句句用韵。
这种用韵方法。在《诗经》中占了百分之八十。如: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素巾,聊乐我员。(《郑风·出其东门》)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魏风·硕鼠》)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邶风·式微》)
句句用韵这种方式,对后代诗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如汉代开始流行的“柏梁体”诗以及汉魏乐府和古体诗中也曾沿用这种方式。曹丕的《燕歌行》就是句句用韵: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
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
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幸限河梁。
只是这种用韵方式到后来渐渐不流行了。
二、隔句用韵,即单句不押韵,双句押韵。
如: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陈风·衡门》)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周南·卷耳》)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桧风·隰有苌楚》)
这种用韵方式,对后代诗歌的影响是很深的。我们随意翻开诗集,都可看到《诗经》这种用韵的痕迹,如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三、一、二、四句用韵,第三句不用韵。
如: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郑风·子衿》)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关雎》)
这种用韵方式,在后代的近体诗中被大量沿用。如王维《山居秋瞑》: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刘禹锡《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只是《诗经》用韵的三种基本方式,实际上《诗经》用韵还有疏密、多寡的区别,还有遥韵、抱韵、句首韵、句中韵等变化,是灵活多变,又有一定之规的。
《诗经》中还常常用“兮”来增强音乐性和抒情的效果。据郭沫若先生的考证,“兮”的读音和作用都相当于“啊”字,它可以表达不同的感情,还可以丰富诗歌的音律美。我们知道“楚辞体”离不开语气词“兮”字,用上一个“兮”字,音调或是高亢或是舒缓,情绪或是激越或是低沉,读起来抑扬顿挫,荡气回肠。例如项羽的《垓下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汉高祖的《秋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莫不撼人心魄,甚至涕泗横流。而《诗经》作者也早就注意到了“兮”这个语气词对于抒情和增加音乐性的重要作用。仅在风诗中,就用了二百五十八次“兮”,《小雅》中用了二十七次。如《王风·采葛》:
【原文】【今译】
彼采葛兮,那个姑娘采葛去了,
一日不见,一日不见她,
如三月兮。好像分别了三个月啊!
彼采萧兮,那个姑娘采萧去了;
一日不见,一日不见她,
如三秋兮。好像分别了三年啊!
彼采艾兮,那个姑娘采艾去了,
一日不见,一日不见她,
如三岁兮。真像捱过了三年啊!
这是一个男子思念情人的歌。他所心仪的姑娘是勤快的,不是去采葛织布,就是去采萧供祭祀,或是去采艾治病痛,小伙子很难见到她,心中十分想念。以“如三月”、“如三秋”、“如三岁”,表示感情的层递,不断地深化对女子的渴慕这一主题,而每章中的“兮”,拉长了音节,就像我们现在说的咏叹调,在纡徐反复之中,有着很强的感染力。又如《狡童》:
【原文】【今译】
彼狡童兮,那个狡猾的小伙子啊,
不与我言兮。不和我说话了。
维子之故,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使我不能餐兮。害我吃不下饭了。
彼狡童兮,那个狡猾的小伙子啊,
不与我食兮,不和我共同进餐了。
维子之故,都是为了你的缘故,
使我不能息兮!害我睡不安了。
这是一首女子失恋的歌。这个女子因为眷恋旧情,以致寝食不安,每章用上叹词“兮”字,表达了缠绵、无奈的情意,令人哀怜。
总之,“兮”的运用既使感情鲜明,也使节奏强烈,两者互相配合,使诗的抒情艺术效果更佳。
《诗经》创造性地使用了双声、叠韵、重章、整齐而又有变化的句式、调式等,故能音韵宛转悠扬,天籁一片,声情并茂。这一支支古老而光景常新的乐曲,将永远回旋在后人的心灵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