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荒芜的、人迹罕至的常水沟断壁残垣、杂草丛生,明宇跟在父亲的身后,从大望的背后翻山而过——那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他们去宁武看二姐与二姑,顺道畅游了记忆中的沟落——当他们终于从山的背面爬到大望山顶那块被沟里人俗称是“望父石”的巨石的时候,一种久违了的熟悉感居然再次重现在了心头,尽管那个时候距离大洪水的冲刷已经过去很多年,尽管很多的聚落、人事、风俗已经被流逝着的岁月、迁徙着的历史遗忘的所剩无几,但一些重要的、影响父子二人及明家大院很多人命运的抉择性的事情还是被当时年幼的明宇记在了心头。他问父亲,如果当年不成立新的常水学校、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和妹妹上学而做出那个虽则艰辛无比、实则无比正确的决定的话,现在的自己,现在的父亲、母亲、妹妹和世颖姐姐会怎么样?面对他提出的问题,听到他的问题的时候,“望父石”上大汗淋漓休息着的父亲起先今个无比,进而短暂沉默,最后叹了口气,略带嘲弄的回了一句:“如果爸不带你们离开的话,估计咱全家不是被洪水冲走,就是依然在这沟里和你爷爷、太爷爷一般种地、放羊吧……”
那个时候明宇无言以对,深圳、海南跟着姐姐世颖的锻炼,多年来在大学中、在各种书籍中的大量的阅读已经大大突破了他的视野,他正准备出国、去往非洲安哥拉部落寻找他的下一个人生目标,因此,临走之前的那一刻,跟随父亲,再次出现在大望山顶——从山的另一边爬上去的大望山顶——的时候,常水沟早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出生地或是故乡,它成了荒蛮与落后的缩影,成了遗失在通往进步路上的以为的失落的小岛,成了后世人研究中国传统故去乡土文明的活得标本。不过眼前的父亲不会明白,不会有那种觉悟,就如同多年之前的那个稚嫩的自己不会明白,不会有那种觉悟一般。多年前,依然在山沟,在他们脚下的这个山沟,这块土地上,他很小、父亲还很年轻——年轻到甚至还没有步入中年——他们似乎品尝过很多人情冷暖、似乎见识过他们自认为见识过的世界……
父亲因“投机倒把”、深牢大狱走之前,走之后,很多年,很多个日日夜夜里,春夏秋冬、冬夏春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明宇的记忆总会停留在那些桃花盛开、柳絮春风、虫鸣鸟叫、秋叶泛黄、白雪飘飘的时日里,那些时日里,许多年宛若一年,许多天宛若一天,直到那个树叶泛黄的秋天,那个叫做岳子梅并成为舅妈的女人的到来。他见到她的时候,她那么纤细、瘦弱、苍白、犹如惊弓的小鸟,但对于他,对于当初尚处于孩童阶段的他来说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她和这沟里的绝大多数同年龄段除了姐姐李世颖之外的女人都不同!对这个新来的成为自己舅妈的浑身散发这成熟的美丽的少女还未到十岁的明宇产生了一种“化学感受”——这个词语在他成年以后的很多年里才想到,并准确无误的应用到了那段记忆里,包括此刻和父亲盘踞大望山顶晒在头顶并不算灼热的太阳的时候,他依然认为对那段专属于他心里深处的历史来说“化学感受”是最为妥当的总结与记忆——这种记忆不是爱情(当时他还不懂什么叫做爱情)、不是亲情,近乎友情,但也不是,是什么呢?也许是对未知世界的一种强烈好奇,也许是一种悲天悯人的天生的情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