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那些梦魇岂能那么容易的飘远飘散。
三十多年过去了,他由他一个稚气未脱少年的孩童变成了年轻气盛的少年,曾经无数次他有着兼济天下的雄心,有着追求浪漫的情怀,但如今,现下,他花了四千六买了一个外地的女人。
她出生在沈家,常水村乃至常水沟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和他一起出生的还有小他近一个小时的弟弟。然而活到三岁半的弟弟成了他心底永久的模糊的回忆。关于弟弟的死,他想了很多次,却总也未能记起来,不知怎么有那么一天,他和弟弟走进菜园,那么一不小心弟弟就倒在了地上,永久的睡了过去。自此,弟弟就成了模糊的回忆。那些年月里,他总是问父亲、母亲、大姐、二姐弟弟哪去了,可每次追问的时候,他们都有意无意的回避了过去。于是他慢慢发现,弟弟成了家里永远的禁区。有时候他想,这世上,弟弟真实来过,真实存在过吗?没有人能够穿透他的心思,没有能够取代他的另一面弟弟。弟弟叫什么名字,家里人甚至没有人留下一言半语。后来妹妹丽婷出生了。那时,他已经走进常水小学,学会了读书识字,学校里他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榜样,家里他是父母的心肝宝贝,村里他成了沈家的骄傲(沈梁、沈柱及其它兄弟没有一个因读书而见长)。母亲怀上妹妹的时候,他多么希望母亲肚子里的还是会是男孩,可那个落日的下午跑进家门的时候,却传来女孩的啼哭。那天他失望的看着母亲襁褓里啼哭的妹妹,什么都没有说,跑出了家门。
社会环境在变化着,爷爷疯了之后(他包括村里的很多人都这么认为),父亲和叔叔们的关系日渐疏远、最后竟和二叔家走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些,更没有意识到这些带来的后果是家境的日薄西山。他在初为人妇的二姐家读书的时候,山沟里虽未受到那场被称作是文化革命的浩劫的冲击,但她本人却不得不中断了学业。亲眼目睹三叔被投进监狱、咬舌自尽之后的不久,在巨大的,对她来说具有恐慌性质的浩劫中,他终止了自己的学业,并且永远的终止在了三叔下葬的那个清晨。那天,看着三叔下葬之后,趁着弄弄的晨雾,他爬上了万花山的山间。在山沟深处的破落的庙宇前,他坐了很久很久,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向了万花山另一处的位于景宁和忻县(现在为忻州市)交界的大姐家。
“姐夫,教我学木匠吧!”
“什么?亮子,不读书了。”大姐夫诧异的看着他,问。
“在城里……三叔的事情姐夫你也听说了……”
“来,给姐夫把那块板递过来。”
给姐夫递过木板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洗尘的太阳,云层中的夕阳,鲜红鲜红的,照射在大姐夫家背后的群众山。他迟疑的看着那些洒落在山间的血色夕阳,宛若看到了景宁城中因“武斗”而倒在血泊中的一个个同学。因此,他晕血了,眼前一黑,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