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晕倒,那之后还有许多次,每每回忆起那场因批判海瑞而引起的文化革命的某些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时,他总是呼吸紧促,乃至晕倒。日子一天又一天的流逝着,就如同大姐夫家门口的那条清澈见底的河流。那是一条略带泥沙却总是清澈见底的河流。一天——大略是去大姐夫家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忙完手头的活计之后,带着好奇的步伐他沿着河流的上游徒步前行。河流引领着他走进了一片茂密的丛林。那片丛林从尚未有人开辟小路的沟底一直延续到遮天蔽日的山顶。他沿着小河走着、走着,越爬越高、越爬越高,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一块清新的空地出现在了山与山相接的山凹处。空地的尽头的悬崖处,三间木制瓦房里,升起了弄弄的炊烟。好奇心驱使下,他走近了瓦房。一个满头白发、中山装的五十余岁左右的老者谨慎的站了起来,问他有何贵干。他如实的和对方说明了自己如何而来。他很想问对方,为什么一个人居住在这深山老林里,但联想到时局的时候却抽搐了起来。老者把他扶住、带进了屋里喝下两杯茶,缓了缓神之后,才发现老者的房内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他听过的、见过的或没听过的没见过的书籍。
“老先生,我可以看看嘛?”他指了指边上的蓝色封面。
“当然可以。”
“《双城记》?”
“是的。”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睿智的年月,那是蒙昧的年月;那是信心百倍的时期,那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阳光普照的季节,那是黑暗笼罩的季节;那是充满希望的春天,那是令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无所不有,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都在直升天堂,我们都在至下地狱……”他翻开第一章节读了起来。
“简而言之,那个时代和当今这个时代如此相似,因而一些吵嚷不休的权威也坚持认为,不管它是好是坏,都只能用最……”对方打断了他的阅读,用那本书里接下来的内容,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也就是一段阅读,这一样,他们成了友好的朋友。对于他,或是对于他来说,尽管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没有没能对对方打开自己的心扉,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讲给对方,哪怕是自己的遭遇,但这个并不影响,当时十多岁的他和五十多岁的老者成为彼此心灵深处的SOULMATE。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为了不引起大姐夫同村人的注意,大多数的时候他依然专注的学着大姐夫的技艺(一定程度上是给大姐夫当帮手),可美美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总会沿河而上,穿过那篇茂密的森林,寻找专属于自己的灵魂圣地。慢慢的,和隐者(对方一直没有告诉他姓什么名什么,所以内心深处他总把他称作“隐者”)接触的时间越久,读的隐者的书越多,他慢慢发现,自己已经和大姐、大姐夫、父亲、母亲、妹妹等等他所遇见的视野范围内的人大不相同。于是,默默地、默写喧嚣的清晨、烈日的午后或满是夕阳的黄昏,他将他们归入了愚人的范畴。也就是在这种心态渐渐开始萌生以后,他对他们有意无意的疏远,将自己归入了曲径通幽处的那个丛林。
突然,某一天,和大姐一家吃中午饭的时候,广播里传来了那场文化浩劫结束的声音。他喜悦的丢下饭碗,在众人莫名其妙的好奇中,他冲出了房门,朝河水尽头的丛林深处冲去。他气喘吁吁的越过高大挺拔的红松,放慢脚步到达空地的时候,却发现那三间木瓦房燃烧在了熊熊烈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