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在坍塌,一些自古以来人们习以为常的,普遍形成共识的东西,比如“三纲五常”“尊孝仁义”“尊进长辈”……面对日益坍塌的危机,在儿子从猪圈捡起蓝色书本,一言不发的跟在他后面进山的那个清晨,他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一些叫做岁月的东西正在一天天的老去,从前的“小屁孩子”“小鬼”,听他话的温顺的儿子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一个日益让他感到陌生的青年,一个在沟里人看来诡异、异端的青年。因此妹夫王玉兔找他想关于如何处理儿子和大哥的孩子建教堂的事情的时候,他迟疑了、退缩了。在院门口的台阶上,王玉兔说的激情洋溢、唾沫横飞。他就那么样静静的听着、痴痴的看着,不言不语。许久、许久,王玉兔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便立刻停了下来,不再言语。“……哥,你看你,这沟里还有你吗?有吗?总有一天,这沟里,尽数全会变成疯子的,尽数,纵使他是你的孩子……我们都知道他是你的孩子,也正因为他是你的孩子,你更应当管管了……”
“你觉得哥不想管吗……算了,你走吧,走吧……走……”他急匆匆的将妹夫赶了出去,他想告诉妹夫什么,想和妹夫解释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真的应当管管了,重视柱子是自己的儿子,但面对传统,面对数百沟里人的翘首以盼,他不能坐以待毙。因此,那个冬日,当沈丽婷带着儿子从景宁县城回来刚刚迈入明家大院的的那一刻,他和妹夫(即王玉兔)和一众人出现在了火刑柱前的教堂工地上。
“拆,给我拆……”他知道,对儿子,好言相劝已经不起任何效果了。
众人迟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不傻,那是对方的儿子,清官难断家务事,谁知现在横眉冷对,过后不一笑泯恩仇呢!沈柱坐在架子高空十几米处的横梁上,他的堂哥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下面。
“孩子们,下来……别任性好不好!”说话的是堂哥的母亲沈氏——一个冒失苦难、饱经风霜的老人。
“母亲,你回去……别瞎掺和……”
“主啊,我的天父,原谅这些无知的人吧!”说着,沈柱双手合在了胸前,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二牛,小叶,你们上去,上去给我弄下来。”许久沈贵显出了焦躁不安的无奈。
二人悄然的爬上了旁边的梯子,向着十几米高的横梁爬去。
人越来越多,给支书助威的,沈柱的信徒,年幼的学生,各种看热闹的,久未出门的,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当然也有多日以前在后坡悬崖边跳崖却为摔死的那头公驴、几只绵羊和漫长时日里躲在各家各户幽深院落中已经被世人遗忘的几只老狗。
横梁的后面是若干没有定好的木板,二牛、小叶上去之后就踩在咯咯作响的木板上,他们看看了看十几米的下面,顿时一种眩晕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柱哥,亮哥,何苦呢,下去吧,怪冷的。”二牛开始对二人好言相劝。
“孩子,这不干你什么事,下来,快点。”说话的是沈源,人群向火刑柱旁集中地时候,他在屋里的窗后静静的看着,恍然,一下子,他就那么发觉,也许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很可能涉及自己唯一的独子,火刑柱不是个好地方。于是,鞋还没有穿好,他就奔出了房间。此刻,面对十几米高空站着的儿子,他心急了,他想,此刻,也许没有人比他更加的心急吧。
“下来,下来干什么,每个人在哪里,去什么地方,想什么,信仰什么,有自己的自由,更别人何干……”焦急如焚的沈源还没有说完,他旁边不远处一个浓眉大眼的纤瘦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字正腔圆的说道,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记得他是谁,常水村里乃至常水沟似乎没有这个人,这是人所共知的,可这个人从哪里来,难道是真正的天国来的吗?是天国王朝来的吗?是天父或是天父的使者吗?他是谁?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出现也倒罢了,居然蛊惑人心,支援沈氏兄弟,难道世界真的要乱了吗?难道非要让疯言疯语、异端或是激进什么的颠覆数百年来人们所信仰的一些东西吗?
人们将所有的目光投入到了说话者的身上,他们希望以此能让说话者知道自己犯了众怒,可是事实相反,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符合时机的胆怯或是懦弱,就那么淡定的朝沈贵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大约一米左右的时候,双手抱着胸前,一脸淡定,却用足以秒杀众人的眼光看着眼前日益衰老的支书,“怎么,支书大人,不记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