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份尊贵,理应出在上三旗。但才德俱备的秀女下五旗也多的是;或者出身下五旗的妃嫔,生子为帝,母以子贵,做了皇后。为解决这样的难题,清代定下一种制度,可以将后族的旗分改隶,原来是下五旗的,升到上三旗,名为“抬旗”。崇绮家原是蒙古正蓝旗,照京城八旗驻防的区域来说,应该抬到上三旗的镶黄旗。这样崇绮一家就沾女儿的光被抬为满洲镶黄旗。崇绮本人蒙恩被封为三等承恩公。从五品官连升三级,一下子成了二品高官。
八月十八日是“大征”日。“大征”就是六礼中的“纳征”,即到皇后家下聘礼。慈禧太后亲定礼部尚书灵桂、侍郎徐桐为“大征礼”的正副使,是为了讨个“灵子桐孙”的吉利口采。
聘礼由内务府负责准备,按康熙年间的规矩,是二百两黄金,一万两白银;若干金银茶筒、银杯;一千匹贡缎;另外是二十匹配备了鞍辔的骏马。聘礼并不算重,但皇帝富甲天下,并不在钱财上计算。光是那一万两银子,便是户部银库的炉房中特铸的,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凸出龙凤花纹,银光闪闪,映日生辉。二十匹骏马也是一色纯白,是古代帝王驾车的所谓“醇驷”,个头大小一样,配上簇新的皮鞍,雪亮的“铜活”,黄弦缰衬着马脖子下面一朵极大的红缨,色彩极其鲜明。为这二十匹马上驷院就报销了七八万两银子,还专门花了几个月的工夫调教。
另外,还有赐皇后祖父、父母、兄弟的金银衣物,也要随聘礼一起送去。一路吹打到皇后私邸,崇绮一家早已在门外恭迎。“大征”的礼节自是隆重热烈。
从皇帝亲授如意,立为皇后,到送回家的那一天起,阿鲁特氏即与她的祖父、父母、兄嫂废绝了家人之礼。首先是一家人都跪在大门外迎接,而她则摆出皇后的身份,对跪着给她叩头的父母亲人决不能照样回礼,最多只能点一下头。等进入大门,随即奉入正室。独住五开间的二厅。同时,内有宫女贴身侍候,外有乾清宫班上的侍卫守门,稽查门禁,极其严厉。尤其是青年男子,无论是多么直接重要的至亲,都不能进门。在里面,父亲要见女儿,也很不容易。几天见一次,见时做父亲的崇绮要恭具衣冠。皇后的母亲、嫂子,与她倒是天天见面,但却如命妇进宫,只是为了侍候皇后。每天两次“尚食”,阿鲁特氏皇后独居正面,食物从厨房里送出来,母亲亲手捧上桌,然后侍立一旁,直到她用膳完毕。当然皇后除了二厅,是屋门不出的。
此刻,皇后在宫女的随侍下,出临大厅受诏。听宣了钦派使臣行“大征礼”的制敕,皇后仍旧退回大厅。等仪物聘礼授受完毕,崇绮又率领全家亲丁向禁宫所在的西北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谢恩。接着匆匆赶到门外,跪送使臣。“大征礼”到此告成。
“大征礼”一过,马上就得准备大婚正日的庆典。此次同治皇帝与阿鲁特氏皇后的大婚,非同一般的庆典。它在当时的那种社会里,既是北京城内的一大盛事,也是全国普天同庆的喜事。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京城为清高宗祝贺八旬大寿时,曾大大地热闹过一番。这回巧逢康熙皇帝之后二百多年来首位在位皇帝大婚,可谓“百年难遇”(康熙至同治之间的几位皇帝,即位时早已成年,已有了嫡福晋继皇后位),自然是要以最浩大、最隆重的仪式来庆贺了。
大婚吉日定在同治十一年(1873年)九月十五日这一天。照满洲的婚俗,发嫁妆须在吉期的前一天。因为阿鲁特氏的妆奁多达三百六十抬,需连发四天,因此要提早开始。九月九日重阳节这天皇后就开始向宫中送嫁妆。妆奁中真是应有尽有,首饰、文玩、衣服、靴帽不可胜数,仅两广总督瑞麟与粤海关监督崇礼办来的紫檀木器,就有几十抬。但在这诸多桌案木器中,却独缺一张床。
床自然是有的,它早已被安置在坤宁宫东暖阁。这张床非同一般,没有床顶,只有雕花的横楣,悬一块红底黑字的匾,上书四个大字“日升月恒”。西面朱红大柱下,置一具景泰蓝的大熏炉;东面柱房,则是雪白的粉壁,悬着顶天立地的大条幅,画的则是金玉满堂的牡丹。下置一张紫檀茶几,几上一对油灯,油中还加上蜂蜜,期望皇帝和皇后,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床上的帐子本来是黄缎的,此时为表示喜庆则换成红色的。
吉期虽选定九月十五日,仪典却从十三日半夜里便已开始。太和殿前,陈设全部卤簿,丹陛大乐,先册封,后奉迎;十四日寅初时分(凌晨三点多钟),皇帝驾御太和殿,亲阅册宝。册封皇后的制敕,是内阁所撰的,一篇典皇堂皇的四六文,铸成金字,缀于玉版,由工部承制,仅此就花了一千多两黄金。“皇后之宝”大印也用赤金所铸,4寸4分高,l寸2分见方,交龙纽、满汉文,由礼部承制,也是用去了一千多两银子。
册封的使臣仍是灵桂和徐桐,他们受命下殿后,跟在供奉“玉册金宝”的龙亭后面。龙亭被人抬着,直趋后邸。
阿鲁特氏大门口是崇绮率领全家亲丁跪接,二门中是崇绮夫人率子妇女儿跪接。等在大厅上安放好了册宝,皇后方始出堂。先正中向北跪下,听徐桐宣读册文,然后灵桂把玉册递给左面的女官,她跪着接过来再转奉皇后。皇后从左边接过来,往右边递出去。另有一名女官接过,放在桌上。金宝也是这样一套授受的手续。册立大典,到此完成。册封的二位使臣即回宫复命。
下面就到了讲奉迎的时候了。一吃过午饭,文武百官,纷纷进宫,在太和殿前,按着品级排班。申初时分(下午三点多钟),同治皇帝临殿,先受百官朝贺,然后降旨遣发陈设在端门以内、午门以外的凤舆,奉迎皇后。
奉迎的专使是两福晋、八命妇。两福晋是载淳皇帝的婶母、惇亲王奕誴和恭亲王奕訢的福晋。八命妇则是既结发、又有子孙的一品夫人。
大婚的仪礼,原是满汉参合,而“六礼”中最后一个环节、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亲迎”。皇帝皇后比于天地,皇帝大婚不亲迎皇后,于礼有悖。但果真亲迎,不但仪制上会生出无法折衷调和的麻烦,而且帝后究竟不同,皇帝大驾临御,刚要做新娘子的皇后,还得跪接,世上自然没有这个道理。因而必须有一个可行的办法代替。这办法就是,用一柄龙形的如意代替皇帝。当奉迎专使承旨奉迎皇后时,两福晋八命妇跪进朱笔,由皇帝在如意正中,朱笔大书一个“龙”字,然后将这柄如意放在凤舆中压轿,这便是“如朕亲临”之意,作为亲迎的代替。
奉迎的仪节,当然又是以满洲的风俗为主。奉迎专使即使都是女眷,也要全部骑马,仍由龙亭作为前导,一块来到后邸。崇绮带领全家仍有—番跪接仪式。等把凤舆在大堂安置好,十位福晋命妇便到正屋谒见皇后,然后侍候皇后梳妆。皇后收拾停当,由众人服侍着坐上凤舆,凤舆在子初一刻(晚上十一点多钟)出后邸上路,皇后由大清门被抬入宫,到宫里时,当是15日凌晨了。
与此同时,等在乾清宫的皇帝,也出乾清门进入坤宁宫,暂在大婚洞房的东暖阁前殿休息。此时皇后的凤舆已由御道到了乾清门,抬过—盆极旺的炭火,四平八稳地停好,在奉迎专使的护持下,皇后跨出轿门,女官上前接过她一手拿—个的苹果,奉迎专使则捧一红绸封口的金漆木瓶交到皇后手里,里面盛着特铸的“同治通宝”的金银钱和小金银锭、金玉小如意、红宝石,以及杂粮五谷,称为“宝瓶”。
等皇后捧稳了“宝瓶”,奉册宝的龙亭方始再走,沿着御道经过乾清宫与昭仁殿之间的通路,进入交泰殿。这个殿不住人,只有两项用处,一项是“天地交泰”为帝后大婚行礼之地;一项是储藏御宝。大婚之夜两项用处都有。礼部堂官先奉皇后册宝入藏。然后在殿门前另做了一番布置,横放朱漆马鞍一个,鞍下放两颗苹果——就是从皇后手里取来的那两个,上面再铺—条红毯。
六对藏香提炉,引导着阿鲁特氏皇后跨过“平平安安”的苹果马鞍,被引导到西首站定。皇帝这面也是算好了时刻的,等皇后刚刚站好位置,皇帝载淳也由坤宁宫到了,站在东首与皇后相对而立。在鼓乐声中,皇帝皇后一起下拜,九叩礼毕,成为“结发”。共同拜完天地、寿星,再由皇后一人单拜灶君。然后皇帝皇后在东暖阁行坐帐礼,吃名为“子孙饽饽”的饺子。
这饺子一下锅就得捞出来,呈给皇帝皇后,完全是生的,但不能说生,咬一口吐出来,藏在床褥下面,说是这样就可早生皇子。接着皇帝暂时到前殿休息,等候作为奉迎专使的福晋命妇为皇后上头。在满洲人说来,叫做“开脸”,是用棉线绞尽了脸上的汗毛和毵毵短发,然后用煮熟的鸡蛋剥了壳,在脸上推过,立刻便现出了容光焕发的妇人颜色。接下来是重新梳头。等打扮好了,方始抬进膳桌来开宫里称做“团圆膳”的合卺宴。
这时皇帝便在太监及两福晋八命妇的引导下,重回东暖阁。帝后欢宴,其他人等则纷纷跪安退出。到这里,帝后大婚盛典的全部仪礼始告完成。
这场筹备多年的“大婚”,花销巨大,耗费惊人。有史记载的婚典中,尚无出其右者。奢华程度,亘古无与伦比,堪称一项中国之“最”。
据当时户部奏报,各省采办物料未经报部者不计,内务府寻常借款不计,特旨拨款不计,仅算各省报部和户部发放用于婚典的银两,就达一千一百三十万两。如此庞大的开支,相当于当时清王朝全国—年财政收入的—半。按今天的银价计算,约合一亿美元。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清王朝驻德国公使李凤苞,秉承李鸿章的旨意直接与伏尔舰厂打交道,买了在当时来说还较先进的两艘六千马力的“定远”与“镇远”铁甲舰,一艘二千八百马力的“济远”钢甲舰,这三只著名的战舰价钱是白银四百万两。同治皇帝结婚所用的钱,几乎是买这些战舰的三倍。也许与皇家的体面比起来,国防只能靠边站了。由此联想“甲午之战”的惨败与颐和园的重修,我们也就明白百年耻辱的缘由了吧!
不论大小官员以及吏役,凡跟“大婚”沾上边的,甚至不沾边的,都受到了封赏、得到了好处。在皇帝“大婚”的这一年,不管是刑部秋审,还是各省奏报的死刑重犯,一律停止勾决。这样一来,连被判死刑的罪犯,都被上了皇恩。
婚后按惯例在东暖阁居住了两天。第三天皇帝回到养心殿,皇后阿鲁特氏搬到体顺堂居住。正位皇后的阿鲁特氏,其实也是很不自由的。两宫皇太后尚在,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要伺候两个婆婆,每天都要到太后处去请安、侍膳,以尽孝道。这既是祖制,也是儒家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