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方先生继承了讲史说三分的民间传统,他所讲的是真实的历史,不是戏说或演义。抗日战争时期,他在后方各大城市进行历史演讲,讲得最多的还是三国故事,他是真正的“说三分”专家。当时,上至教授、军人、商人,下至学生、市民,童叟老幼、官绅布衣,都喜欢听他讲史。邓广铭先生说:“他既不虚构任何一个人物,也不虚构任何一桩事件,以增其传奇性质,藉以吸引听众。他既已把所要说的史事熟蕴于胸中,按需而取,左右逢源,通过逸趣横生的词锋加以表述,既踏踏实实,决不浮泛,又都生动活泼,引人入胜。”
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盛巽昌认为,黎东方讲“三国”非常严谨,没有一点主观编造的色彩。“有些研究三国的人,受《三国演义》的影响比《三国志》要多,黎先生这方面应该说没有问题。而易中天的《品三国》,则有很大随意性。”
黎先生把他讲三国的内容都写进了书里。虽然我们已经无法直接聆听他的演说了,但通过阅读他的《细说三国》,依然可以领略其学术魅力。在这本书的序文中,黎先生详细介绍了“说三分”的特点:
在中国历史长河中,三国史只不过是短短的一段。但人物多、事件多,头绪纷繁,错综复杂,治这段历史的人或如治棼理丝,或如串置散钱,能够综而贯之,然后考其得失、论其精要,以为后世之鉴,殊非易事。偏偏这段历史又很热闹、又很有趣,吸引了后世众多的读者。这就形成一种现象:欲知根底,便深读历史;可是往往深读而仍不明究竟,甚至是愈读而问题愈多。陈寿的《三国志》,分写魏蜀吴,实是不得已的办法。正因为分而写之,每成割裂,人物与事件不能综贯;甚至同一事件,在不同的志传中亦说法不同,读者取舍难定。
读陈寿书,如辅以裴松之《注》或其他材料,往往使人糊涂。此本是史书常见之事,不独《三国志》为然。但于三国历史,尤增人困惑者,则在古典小说名著《三国演义》之盛行。《三国演义》真真假假,大大影响了三国史,造成了读者印象中三国史的假假真真。小说紊乱了历史,以此为最。加上京戏舞台上搬演三国故事最多,亦复掺假。历史之有演义,非只《三国》一部,而《三国演义》最为深入人心,说明三国史之吸引人。三国史之吸引人,非从《三国演义》成书开始,应该追溯到讲史之“说三分”。
“细说体”泽被后人
20世纪60年代,黎东方应台湾媒体之邀,将当年在重庆、昆明、贵阳等地讲史的内容整理成文,陆续在报纸上连载,大受读者欢迎。接着,他又扩充内容,以讲史的形式,写成了《细说清朝》、《细说明朝》、《细说元朝》、《细说三国》、《细说民国》等书,创造了被称为“细说体”的写史新体裁。第一本“细说体”史著《细说清朝》出版后,得到许多学者、鸿儒的赞赏。钱穆先生认为:“此书外貌虽似通俗,而内容立论不苟,深合史法。”唐君毅先生赞其“史笔清丽,为当今所罕见”。
黎东方首创的“细说体”,既有别于“戏说”,又不同于“百家讲坛”的讲史方法。而是以“讲史”的形式,将中国历史上各个朝代的重要人物、重要事件,以及职官、制度、文化、学术等分列为若干题目,以通俗、生动的语言分别加以“细说”,分则为独立的历史故事,合则为一朝断代信史,文字挥洒、优美,史事翔实、可信。国学大师胡适读过黎东方的书,赞赏有加,还劝他把中国历朝历代都“细说”一遍。
上个世纪60年代,黎东方的6种“细说”曾于宝岛台湾出版,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上世纪90年代在上海出版后,同样受到读者追捧,出版社多次印刷。
1995年,通过台湾版的《细说清朝》,上海人民出版社编辑崔美明结识了时年89岁高龄的黎东方先生。崔美明看完全书后,立即与黎先生取得联系,签下了5本“细说”的简体字版。几本“细说”在上海出版后,颇受欢迎。黎东方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精神,誓在有生之年,把所缺的朝代补写完毕。只可惜天不假年。1998年12月30日,黎先生夜睡不起,无疾而终,享年91岁。
之后,崔美明又多方物色作者,补上《细说秦汉》、《细说两晋南北朝》、《细说隋唐》、《细说宋朝》诸书,于2002年完成了“细说中国历史丛书”。
【大师小传】
黎东方(1907—1998),原名智廉,祖籍河南省正阳县皮店乡,生于江苏省东台县。其父黎淦,清季举人,仕于江南。曾受业于国学大师梁启超;又曾师从法国史学权威马第埃教授,学贯中西。1937年获法国巴黎大学文科博士学位,附“最荣誉记名”(为20世纪该校获得此项殊荣之第一人)。回国后,先后任教于北大、清华、中山、东北、复旦等大学。与傅斯年、李济等同为中国史学会的发起人之一。
钱钟书:“围城”里的中国式才子
学者钱钟书生于诗书世家,聪慧过人,知识渊博,言语幽默,被称为“民国第一才子”。有外国记者曾说:“来到中国,有两个愿望:一是看看万里长城,二是见见钱钟书。”简直把钱钟书看作了中国文化的奇迹与象征。其实,如果没有《围城》,也许多数人并不知道钱钟书;但知道的人中,又有谁真正了解他和他的文字?有人甚至认定他是一个爱吊书袋的学究,或把他的绝俗看成老式的清高。
书生意气,南返光大
1933年,钱钟书自清华毕业的时候,清华研究院刚成立不久,老师们希望他能留下来,继续读研究生课程,为研究院争光。但他未置可否。四年级临近毕业时,陈福田、吴宓等教授想挽留他,都去做他的工作。他一概谢绝,系里的教授对此都十分惋惜。
有一次,陈福田教授对人说:“在清华,我们都希望钱钟书进研究院,继续研究英国文学,为我们新成立的西洋文学研究所增加几分光彩,可是他一口拒绝了。他对人家说:‘整个清华没有一个教授有资格充当钱某人的导师。’这话未免有点过分了。”
吴宓教授是个厚道、宽恕的人,对年轻的钱钟书颇为期许,对他的自负盛气也最能原谅。他对钱钟书拒绝进入清华研究院并没有什么不高兴,他说:“学问和学位的修取是两回事。以钱钟书的才华,他根本不需要硕士学位。当然,他还年轻,瞧不起清华大学的现有西洋文学教授也未尝不可。”这话也印证了钱钟书后来的话:“20岁不狂是没有前途的,30岁以后还狂是没有头脑的。”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来说,这最能体现出他的志向和锋芒。
清华大学留不住年轻的钱钟书,钱钟书另有选择。他父亲钱基博当时在上海光华大学任中文系主任,身体欠佳,便召他赴上海,到光华大学任教。这大约是钱钟书南返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方面,钱钟书已有足够的治学能力,他的知识大都源于自学,他不愿再听课了。也许还有一个未能对别人说明的原因,即他的目的是准备将来2年后出国留学。当时清华其他所有专业都可以派出国留学;但学外文的却不能。而且,全国规定,大学毕业生必须要有2年以上的服务年限,才能出国留学。
1931年“九—八”事变爆发,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东北悍然发动进攻。由于国民党政府采取不抵抗政策,导致东三省沦陷,华北地区也岌岌可危。到了1933年,学生屡屡请愿、游行,清华大学的教学秩序几乎不能正常维持。此时的大学生忧心国是,已经没有心思再安坐于教室之中了。钱钟书这一届临毕业时,许多学生都纷纷离开学校,踏上新岗位,投入到了社会的洪流之中。
1933年9月,钱钟书来到上海光华大学任教。光华大学是上海一所刚成立不久的私立大学,有幸聘到钱钟书这样—个优秀的清华毕业生,自然是非常欢迎的,当即破格聘他为外文系讲师,讲授西洋文学和文学批评两门课。在当时,一般大学毕业生要工作2年才能做助教,几年后才能提讲师,而这次对钱钟书却是破例。
钱钟书刚到光华大学时,住在学校的教师集体宿舍里。同舍另一位青年教师顾献梁,也是研究文学的。同室之初,他并不了解钱钟书。有一次,顾献梁正在埋头读一本深奥难懂的文学批评史的书籍。钱钟书看到了,便说:“这本书以前我念过,不知道现在还记不记得了,你抽出一段考考我看。”顾献梁听了半信半疑,特地找了几段难懂的内容来考问他。一段念个开头,钱钟书就能接下去,整段整段地背诵,十之八九都正确无误。如是者多次,使得顾献梁大惊失色,为之拜服不已。顾氏后来到了国外,他常常与人谈起此事,对钱钟书真是真是赞不绝口。“文革”期间,他还辗转与钱钟书通过几次信。
钱钟书与他的父亲,一在外文系,一在中文系。其父先为中文系主任,后来又兼文学院院长。像这样父子同执教一校的情况,在民国教育史上是少见的。虽然钱钟书刚刚大学毕业,却凭其良好的口才与渊博的学识,讲课的水平不在乃翁之下。他开的英美散文课,吸引不少学生慕名前来。他备课认真,喜欢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上课独特,有次考试的作文题是“What is love?”据光华大学一些校友回忆、谈话的记载,普遍反映钱钟书是光华大学最有影响、最受欢迎的青年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