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其貌不扬，但心灵手巧，被借到宣传部筹备“美丽冶炼”新年晚会，三月份女工活动做展版，五月份团委五小成果展览……小小年纪便在党群部门兜了一大圈，交游广了，心思也高了，便有了暗想要进机关。但想归想，却是门路也没有，便不免惆怅，从电脑前的云翳抬起头来，在廊前舒展僵硬的腰肢，眼睛里落入了紫丁香的惆怅。
这些花儿，便好似来点缀人间的心情。
不，我不要是点缀！女孩心想。她知道走过花坛时，其他人游离的目光。机关人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但他们好像什么都知道。当她踏入电梯，人家会好心按下“3”，电梯停在三层，门口的人侧身让出一条道来让她经过。谢谢，她挂着矜持礼貌的微笑。转身到无人看见的楼道，十指叉入发间，张大嘴巴跳起来跺了跺脚！天啦，我要疯了！――其实不必担心，说“疯了”只是小女生的稚气话，兼网络上流行的咆哮兔造型。
一旦坐到工作台前，女孩儿便素手兰花，这时候的她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热爱一切手工活，所有的手工活都触类旁通、一看就会。起先她们是四个人一齐借到俱乐部去制作立体幕布，那时不叫借调，只是借用，一个电话把人喊来，干完活走人。但是她负责的部分层次感强些，乍眼看上去比其他不一样。导演留下了她打理边边角角的美工活，事实证明是对的，她总能达到要求、超乎想像。其实没有什么决窍，女孩儿腼腆地说，只是更耐烦些，别人夸了导演过了她还梗着，非要拆掉重来合乎自己满意，眼高手累呗。这样无疑比别人用的时间、花的精力多一些，加班是难免的，吃完晚饭冲个凉她又习惯性地来到工作室。
喂！你――门卫岗亭探出一张年轻的脸，有点像金城武，却少了面部线条的坚毅，有点婴儿肥。一个婴儿肥的金城武，女孩儿不由偷笑，却霎间明白是在指向自己，我？出入机关大院的人员不苟言笑，身着卡其色工作服，年龄以叔姨辈居多，而女孩儿嫩得像一朵水莲花，刚沐浴过湿漉漉的长发，粉色阔脚裤下趿着一双竹板拖。
你找哪个――小保安拖着长长的声调，女孩儿脸上是辩解的表情，心里却扑哧一声笑喷。你看他粉面正太一个，口音却一点儿也不正，嵇角旮旯的乡音努力穿上肃穆的外衣，短短一句问话被说得拿腔拿调、洋腔滑调，高高扬起的手臂似乎不打算落下――在得到合理的解释之前。
切，让她进切。树下埋伏的师兄把颗石子弹向枝头的麻雀：她是这里的。
小保安才上岗，队长的话时刻在耳边回旋：谨防闲杂人等进入，保卫机关秩序井然。他笔直地站了一天，没捞着机会说一句话。机关下班后师兄拿一把锉子磨弹弓，他坐在玻璃窗里，看见女孩儿像粉色的云彩飘过来……直撞到眼前，才猛地起身，左脚挂倒了一把凳子，赶得及咳嗽两声清清嗓子：你找哪个――小保安心中最体谅的估计，大约是哪个干部的闺女来找家长吧。
都是一个年纪，人家却在院子里正经上班。小保安目送女孩昂首走过，几乎要伸出脚去踹那幅“衣冠不整、穿拖鞋者不得入内”的告示牌。慢慢他就明白，主要是八小时内，尤其上下班高峰一刻，一定得杵成根木头桩子。小保安是半路出家，干这活儿尚不拿手，得运用比较多的意志力，虚汗直冒。好在没有人注意他，倒是师兄虎着脸跑过来，说刚才首长的车经过时他没有此致敬礼。领导的照片、车牌号都是岗位培训的内容。小保安心内懊恼，保持立正，像武侠小说里被点了穴位，眼球却滴溜溜地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不到一个月，对院子里来往人的模样，倒比埋头做手工的女孩更熟稔。
如果有心，小保安委实可以了解多一些的事情。他兢兢业业地执勤，把破布汗衫的送水工，夹着公文包的保险业务员，挂着蓝牙打手机的快递员一一拦下。这些是机关的常客了，师兄抱着膀子点化他：做做样子可以有，拦生面孔，到机关办事的，先拦下吃个威风壮我门面，呵呵，重点是――师兄的声线压低：那些来找碴的。
出乎意料，找碴的人群并非膀大腰圆、抄刀子带家伙的，而是一些老弱病残的族类。比如雨后的晨曦，霞光在叶片之间玩穿越，一个穿着花棉绸的老太太，拎着同款花棉绸的手袋，里面可能还装了两个包子一瓶菊花茶，在十米开外的墙角探头探脑。有情况！师兄递一个眼神，哥们各自拿余光睃巡，待她踟蹰向前，猛地一个冲锋陷阵的举动，说时迟那时快，天兵天将给她堵成一道结结实实的人墙，老太太腿软下去，一串嚎啕喷薄而出。好戏从这当儿开始，也可以说任务告一段落，信访办吴经理赶来，这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家伙，肚子里装满了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经验。只有当闹事形成群体力量时，才是对保安团队的考验，他们必须在事件的萌芽状态及时通报相关部门，经警队、保卫科、协调办、社区中心，吴经理背着双手，眉宇间写满了对世界和平的担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闹事的团队中总有一个头，经常是几张老面孔，但也新人辈出，新形势新矛盾新动向需要理清新思路拿出新点子出台新政策，领导能不烦吗？凡事要讲程序的，可老头老太等不及，一把年纪了玩穿越――越级啊！想直冲到经理办公室去讨说法，都是“秋菊打官司”给闹的。经理坐驾神出鬼没，但周三班子例会必到，所以找碴的人也看准了时间，在岗亭前上演围追堵截，影响到正常工作秩序，一部分员工便从后院出入，很快，找碴的人也找到了后门，并对三楼会议室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干扰，吴经理只好在后院增设一个岗亭，女孩儿在三楼后窗浇花，紫丁香的树桠下竖起来方方正正的岗亭，这么近，望得见人五人六的小保安摆着宽屏机在玩游戏。
后院岗亭也有后花园之称，可惜透明大棚里的花工是个双鬓发白的老头，要是那个粉红阔脚裤的女孩儿就好了，小保安心想。一抬头望见三楼窗棂，双方都各自拿开了眼。女孩忙里偷闲，小保安单调的工作却蕴藏着危机四伏，找碴的人翻围墙，被尖玻璃扎伤了手臂居然要求算工伤！有的弄来卡其色工作服冲进班子会议室，队长吩咐小保安周三上午锁了后院去会议室门口站岗。
小保安倚在三楼电梯口，人来人往的，有时会议拖得长了，女孩拿一瓶农夫山泉给他，小保安靠在门边上说话。进来坐会吧？不了。小保安摆摆对讲机，说到自己是年前招进经警队，先在生产区守大门，哇呀，那时逮着一个人，在检修点偷电线，五大三粗的汉子有齐达内那么壮，态度不老实，师兄先让他扎马步半蹲着，屁股底下是一盆炭火，腿弯了就敲电棍，不一会儿那人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粒，下雨一样。又让拿电线捆，这叫自绝于人民作茧自缚。古时候用蜡封住叫点天灯，咱们用电线缠着点点电灯玩。
小保安眉飞色舞的，看出女孩眼中闪过的怯意，嗫嚅着补了句：师兄说的。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说这些，大概看女孩做着事，有自己的办公桌，而他站在门边上是有些无聊。女孩儿客气起来说你进来坐吧，天气热了我要开空调。小保安不便离开过道，女孩抱歉地把门关上了。
这样小保安和女孩儿的距离没有接近却生分起来。但情况终会好一些，随着例会制度的坚持，随着找碴人群的不懈，随着会议岗哨的必要性，低头不见抬头见，小保安知道了女孩姓秦，小秦，小秦――，宣传部尹大姐一亮嗓子，小秦便碎步跑出来，脸上清汤挂水的笑，楼道的光线不是很好，这笑在小保安眼里宛如飞鸿，在心头扫过来扫过去。
那些吵吵嚷嚷的事，小保安和小秦都不关心。什么事儿啊――小保安试图关心过，打听来龙去脉，像当事人一样一筹莫展。有一次面的司机闹事，说冶炼厂通勤车抢了生意，把面的在机关门口排成一条长龙，横贯五里开外，可谓气势恢宏的大手笔，轮方向盘的师傅们轮起了板手、铁棍，在路边横截通勤车，砸伤了两名司机同行。另一次机修分厂改制则充分显示了工人阶级的力量，重型吊车开出来，大弯钩上悬着白底黑字的条幅随风飘荡：我们要养家糊口，坚决不分流！还有已经改制的冶炼附属医院，总会不甘落寞地扯几起医患纠纷……无论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单兵突围，还是扛棺材来敲锣打鼓的兴师动众，小保安心里都是愁肠百结一惊一乍，不知怎么安抚事态才好，不由替领导捏一把汗。但到了领导那儿，居然也就稍安勿躁了，一块块石头扑通扑通砸进水里，冒几个泡泡依然风平浪静。至于处理的结果，有的公布了有的没公布，有的传了说法有的紧紧实实，这些都不能打听。横竖是为点钱，师兄说，甭咸吃萝卜淡操心。小保安明白干好自己的本份就行了。他背着手在岗亭前威严地踱步，脸上的表情愈加成熟老道，思想上也有新认识：必须端足架子才撑起得这身警服，警服代表纪律，吴经理代表组织（小保安尚有自知之明认为自己不能代表组织），他和吴经理往门口一站，就代表着组织纪律，所以小保安在执行公务时，总是热烈地盼望着吴经理的到来。
小秦更是得到了明白人的指点：多做事，少说话，修身先修口。最近接了一件活儿，给节目组设计道具，说道具委屈点，其实是展品，有很高的要求和蕴味。上头检查组要来，听说跟找碴的有关，领导格外重视，决定在接待活动中加台晚会，以体现和谐为主。上次“美丽冶炼”效果不错，搬几个节目再搞点创新，模特走秀可以跟女工制品展示合二为一，上次的展品被抢完了？重新做！做点新东西，做得好可以现场送给上级领导嘛。
小秦在三楼的后窗坐下来，做什么好呢？点开女红群，百度美图网，小小艺术家在从事创作时，方感到联系生活的必要性。问小保安：最近闹的是啥事？小保安奇怪地打量她：谁不知道啊？鸿图改制公司募集资金被头儿拿去投资，亏血本了，底下人都吵开了，有人往上面告！ 小秦想起来了，一天上早班经过鸿图改制公司办事处，巍峨的顶楼悬下来五言对偶：查处某某某，赔我血汗钱！路人投来新奇的眼光，脖子都仰酸了，不晓得是哪个胆大的整的，一定是内部人，才搞得定门卫，鸿图的门卫弱爆了。领导还没上班，如果八点钟夹着公文包看到这情形，铁定气得胡子都歪了。没二话，一刻钟之内让条幅消失。所以路人都掏出手机来啪啪啪拍照。冶炼厂文明办的干事认为自己摄影水平高，在微信上贴图，效果很拽，结果很悲催，机关是呆不下去了，这样的素质怎么会被提干？是谁提起来的！纪委书记在机关会议上敲桌子。文明办主任一头冷汗：这小子，脑残！
文明办空了一个位置。大家引以为戒，既然不能发微博，那还拍照作什么？既然没什么可拍，那还停下来观赏什么？所以小秦也跟大家一样，再遇上什么情况最多溜溜眼珠，办公室的文件等着她，邮箱里的E-mail等着她，办完了公务她还要做手工，宣传部从来不会专门借一个人来准备道具，那都是业余的活计，是小秦的高附加值。
通过群友的群策群力，小秦决定在拿手的丝网花之外加做一套中国结。传统的中国结嵌有“福、禄、寿、禧”等字样，俗。嵌“和、谐、共、建”吧，“清、正、廉、洁”也行，等领导定。做什么花呢？去后院的苗圃观瞻品味。金盏菊太笨，美女樱太碎，紫萝兰没层次，三色槿没气氛，虞美人听起来病殃殃上不得大堂，牡丹花瓣多时间来不及。一个民间艺术家不同于匠人之处在于：哪怕时间仓促也决不复制曾经的作品。小秦摘了一大把样品摆在案前，手中摆弄着丝和网。你在作什么？小保安听明白了：小秦是要把每一片花瓣拆下来仿真，要花点功夫，效果也是杠杠的。可她仍拿不准上了舞台够不够鲜亮？也没有明确的主题。小保安说荷花啊，他家门口一池荷塘，现正含苞待放呢。
小秦的眼睛亮了，两个人商议晚饭后去采莲花。
你溜岗，没事吧？
小保安蛮义气的样子，平时尽是师兄开溜。
摩托车在初夏的傍晚跑起来神清气爽，小秦分来后宿舍、食堂、单位三点一线，跑出来才知道冶炼厂竟在百里荷塘的包围之中，渔米之乡哦，随便一坑水洼洼都算得上北方的湖泊，坐在塘边有许多的灵光闪烁。莲米，莲花，中国结可以编出各种形状的“廉”字，楷体的、仿宋的、草书、幼圆……虽然莲花尚在花骨朵，小秦已心花怒放。
絮絮说了思路，小保安虽然不太懂得却也分享了喜悦。举着一株莲回家，风把长发吹起，感觉真是有点诗意和浪漫。不过敬业的小秦马上要投入工作，小保安回到岗哨看她三楼的灯亮到深夜。
小秦动用了设计软件把各式“廉”字输入，每一分慧心独具换来每一款独一无二。小保安隔天送来一枝莲花，渐开的，粉红的，如同友谊慢慢膨胀。你不用摘那么多，小秦嗔怪，每一朵花都会是一个莲蓬呢！花瓣在手中飘零，仿真的丝网花却徐徐绽放。八朵莲，八幅“廉”字，十六个姑娘的道具备齐了，检查团不过五六人，领导说：这个有意义。
这个夏天开始得很有意义，在粉白的颜色里，在荷花的憧憬里，在莲米的香里。晚会圆满成功，当女工模特儿展示完毕，缓缓走下舞台将手持的“荷”、“廉”赠与在座的领导，各位首长级的人物无不双手捧过，把它当成群众的一种嘱托，一份信任，全场掌声雷动，代表老百姓的心声，掀起了晚会的高潮……
小秦小有名气，但这八小时以外的活计对于宣传部的本职工作来说又作不得数，部长便想把小秦塞到文明办去，那边说考察考察，却连试用的招呼也没有。部长犯了难，长借也不是办法。尹姐跟小秦出主意，千万别回去，赖也要赖着。赖着成天在跟前晃，领导总会安置。回去就玩完了，人走茶凉，多少人往领导的眼帘里闯啊，人家巴不得你腾个空出来。你偏不走，慢慢皮实了，倒个茶敬个酒递两句温言好话，男人嘛不就吃这个？
尹姐舍不得小秦，有这丫头在使唤着顺手。在机关不少年头了，多少年轻人跑到了前面，所以尹姐也不希望小秦走得太顺，点拔点到为止，有点慢慢地陪着你走的意思。小秦自是感念，指导方针挺明确的，落实起来却难免别扭，以前有事做还好，闲下来便一惊一乍，一会儿向往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沮丧，事情没个着落，倒把百般滋味尝遍了。坐在电脑前一付忙忙碌碌的样子，其实只是在帮尹姐下电影和整理菜谱。很想给盆栽松松土，却恐怕人家会说这姑娘没事呢，宣传部借个没事做的人来干什么？总务班在分头送报纸、拖地、给一到七层喷空气清新剂，花工为大厅端来了新品种，大楼里的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唯有女孩儿闲着，在赖着，她一气恼把小保安送的碗莲种子扬手甩向了窗外。
最终一个叫武娜的姑娘调入文明办，事情突然，效率极高，简直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来形容，这叫默默耕耘静静观望、在此守株待兔的人情何以堪？想说其实没什么，但面子已然在复杂交织的眼神里挂不住。整理打包、文件删除、该收工了，只不好做得决绝，依然耗着随时都可能走人。这一段时间的苦闷在基层得到了消化，手工粉们纷纷请小秦当老师，聚在一起织啊编啊不亦乐乎，女工们简单，也有消息灵通人士对小秦的处境有所了解，边织着花儿打抱不平说，还有机会，有个大领导要来，小秦你知道么？冶炼厂历史上来过一个最大的领导，参观时跟电解车间的女岗长握了手，询问了操作法，哇呀不得了，那岗长当年评了劳模，还调到后勤单位去当科长！小秦我们做一个最漂亮的荷花结送给领导，要是领导夸了你，留机关不是小菜一碟？
大领导是来督查鸿图公司挪用公款一案，听说上次的检查组每人揣了一副“清正廉洁”走了，这一回接待方没安排赠礼这一环，女工们做的荷花结挂在会议厅雪白的墙上，一枝独秀。
接待活动中出了个小岔子，小得不能再小：小保安拿他的小米2S给大领导拍了一张照，角度太好了，忍不住贴到网上炫一下清晰度，没想到这年头艳照能火，衣冠楚楚的也被禁。相关部门追查起来，说大领导的照片非经允许不能外传，就这样小米2S的杰作被拿下了。小保安是有着政治素养的，晓得不能像先前文明办的干事一样胡拍乱贴，他本着激动的心情，还用美图秀秀做了个画框，在右下角奉上一束鲜艳欲滴的百合，象征着高洁……明明是讴歌大领导的风采嘛，马屁拍到了蹶子上，被头儿一顿训斥，给脑门留下了一串金星。
大领导对岗亭的增设不以为然，要走群众主义路线嘛！听群众反映说，以前的保安队由本厂职工组成，感情上容易有勾连，为了打造铜墙铁壁的保安团队，都改成到地方上特招了，所以小保安和他的师兄们执行起任务来是相当的铜墙铁壁。可是大领导一句话，队伍五五开：一半人留下，一半人回家。小保安没戏没得说，师兄也被开了，边抽着鼻子边甩警帽：娘个球！老子不干了！都是大爷，告状的是大爷，被告的也是大爷，尽欺负老子，老子是孙子！
小保安安静地在一旁，像极了金城武的眼睛里失了锐气，充满迷茫。小秦陪着宣传部长现场办公，想起当初见到小保安的第一印象，稚嫩的他装在警服里扮威严，现在即将解甲归田，小秦看到他的茫然不觉有点可怜。暗自一想，自己不也是可怜？同有戚戚焉。
小保安走的时候，招手请小秦给他拍张照片，后院的岗亭已经锁了，几盆剑兰排在墙角，阳光细碎地落下，小保安慵懒的表情，努力想显出不在乎。他揣着相机跟到小秦办公室，请她看里面的照片。
显然是经过了整理，一次次找喳的场景，小保安都拍下了。小秦有些惊愕，小保安说拍着玩的，但他从来没发过，也没想过要发。他怔怔地望着小秦：你是领导，给你吧。
小保安转身离开了，小秦再也没见过他，偶尔想起这句啼笑皆非的话：你是领导。嗯嗯，机关的每个人都是领导，如果他再多呆一个月，就可以看到“领导”小秦同他一样灰溜溜地扫地出门。也许小秦应该利用一下他留下的SM卡，但没有。很多次望着电脑上自动播放的相册，看着那些如泣如诉大动干戈的画面，突然觉得这也没什么意思，也做不出来，闹意见呗，谁没有意见呢？不是过不去的坎，脸面还是要的，破罐子才破摔哩，冶炼厂的职工背后骂娘发发牢骚有一套，但也只有退休了才敢无所顾忌地找喳呢，或者举起集体的大旗。
又一年小秦骑车路过机关后院，惊异地发现废弃的岗亭上长满了荷花！真炫。真美。顿时呆掉。岗亭四方有壁，顶上呈凹形，莲叶密密匝匝，像一个人头上顶着葱笼翠发，兼插着斗大粉艳的花。
阳光细碎地洒下来，高墙上拉了铁丝网，尖锐的玻璃片同样闪烁着光芒，一时恍然如梦，墙角蹲着的剑兰，像小秦曾经努力绽放，只是，无色无香。
又一年的夏天，冶炼厂的机关出了一则不大不小的新闻，文明办的武娜祼着上身被人从岗亭上捞了出来，那些时日连降大雨，岗亭里蓄满了水，成了名副其实的荷花池。武娜那晚有一场应酬，喝得有点high，被人扶进了办公楼，清晨她睡在了岗亭池子里，水滑洗凝脂，鬓蓬眉黛浅，难不成是想当荷花仙子不成？
其实这事可大可小，但是秩序井然的冶炼厂还是惹起不大不小的风声，大家纷纷展开联想，集体拼凑一个故事。是滴是滴，虽然冶炼厂每天都有故事，每天冉冉升起的太阳照耀着每个人的悲喜交加，但那些现实的如泣如诉的大动干戈的故事其实是没有人想听，大家古朴地热爱着单纯的八卦，争相为武娜安放一个香艳的结尾，大约也代表着一种美好的心愿。
只有小秦不为所动，随着看热闹的人群绕到机关后院，去欣赏高墙旁的一池莲花，浓阴如盖，心中特别清凉平淡。也许是武娜闻到了荷花的香味，以她过来人的观感，在三楼四楼五楼，偶尔打开缝隙的窗格里，腐朽的文件气息里，即使一个醉酒的人，也可能在恍忽中闻到如丝如缕飘过的淡淡的荷花的清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