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瑞慢悠悠地吸了口烟,撩起眼皮看了看她。
“算了,起来吧。”
孙小珍丝毫不敢违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对了,主子,阡稚破相了,那些军官还能瞧上她吗?依我看,不如把她给男工用,也比白扔了强。”她急于带罪立功,于是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她对自己这些作为丝毫不觉得羞耻,她认为这是非常时期必须要用的生存手段。她受不了车间艰苦的劳动,也受不了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照这样下去,她非有一天不是累死就是病死,所以她必须要为自己找个靠山。至于出卖同胞也是她为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所做的事情之一。那天半夜她回到宿舍,发现了常丽丽身上的铁棒,她立刻想到自己立功的机会来了。她向乔瑞和旁莉告发了常丽丽。原本她还有些担心她告发同胞的事会被别人发现,谁知阴差阳错的,阡稚成了她的替罪羊。
“真是倒霉,我本来准备用那个女人换笔钱的。我认识的那几个军官正需要漂亮的情感人奴隶。当然,阡稚是个工人。但是工人不能做奴隶只是政策上规定的,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很多人家里都有原本是工人的奴隶,甚至还有原来是贫民的奴隶,谁揭发谁去?巡逻队的消息也不是那么灵通的。唉,那女人本来应该卖个好价钱,我已经在联系买主了。”乔瑞皱起眉说。
“他妈的,姓阡的有什么好的,乔瑞还想把她卖到军官家里做奴隶。她破相了活该,最好所有比我长的好的女人都破相,都变成丑八怪。”孙小珍幸灾乐祸地想。
她弯下腰凑近乔瑞一些,“对了,明天巡逻队来检查,那些女工不会乱说什么吧。”
乔瑞弹了弹烟灰,“说?她们敢说什么?前段时间有二十几个想闹事的情感人被扔到绞碎机里绞成了肉酱,谁还敢跳出来?”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据说当时周围那些女工都被吓傻啦,他妈的,的确是太吓人了。”孙小珍想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接着又转念想到:“要是巡逻队里有人看上我就好了,巡逻队的权利可比乔瑞大得多啦,明天我得打扮的时髦一些。”
第二天上午,孙小珍用掉了仅剩的擦脸膏,把脸搓得雪白,又沾着水把头发顺得一丝不乱。她双手合十,在心中念咒似的祈祷:“上天保佑,巡逻队的大爷看上我,上天保佑,巡逻队的大爷看上我。”
上午,在孙小珍内心虔诚的祈祷声中,巡逻队来到这座工厂。
可惜的是孙小珍所希望的事并没有发生。
携带着数十名机器人,全副武装的巡逻队给人一种巨大的压力感。他们走过一个个车间,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和机器人转动躯体的金属摩擦声令人不寒而栗。工人们甚至不敢抬头,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们当做捣乱分子击毙。巡逻队队长偶尔会要求个别工人回答一些问题,那些工人的答案都是言不由衷的。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只要再检查三个车间,巡逻队的这次任务就将宣告结束。可是当走到二楼6号走廊的271号车间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女工忽然站起来大声说:“我有话要讲。”
她看起来很纤弱,脸色苍白,额上覆着渗着血的纱布
车间长已经来不及制止她了,她成功地引起了巡逻队的注意。
巡逻队队长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金色的眼眶里淡棕色的眼珠浸着冷光。
“她怎么回事?”陪同巡逻队一起检查的工厂主又惊又怒。
“老板,这个情感人精神有问题。我们是可怜她才让她留在这里工作的。”车间长用警告的眼神狠狠瞪了阡稚一眼,转过头战战兢兢地向解释。
工厂主是个高个子青年,嘴唇上留了两瞥乌黑的小胡子,他刚接下父亲的产业没多久,做梦也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乱子。
“精神有问题的人不该留在这里,赶快把她赶走。”他知道车间长说的是谎话,但他除了就坡下驴别无办法。
“等等。”巡逻队队长摆了摆手,“把她带到讯问室去。”
讯问室里,阡稚直挺挺地站着,手心中全是冷汗。她轻轻握住颈间的吊坠,默默地鼓励着自己。几秒钟后,她松开手,抬起头来,平静地注视着前方。
“你想说什么?”巡逻队队长面无表情。
“这座工厂里有人强迫女工出卖身体。”
话音未落,站在工厂管理员之中的旁莉尖声叫道:“她在说谎,这个骗子,这个贱货,别听她的。”
乔瑞没有出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阡稚的现任车间长满脸苦恼地看了旁莉一眼,心里埋怨着她把这样一个刺手的女工转到了他的车间。老车间长苦扎尔也在那群人里站着,他紧紧地闭着嘴唇,鼻子里重重地出着气,用一种矛盾的眼神看着四周。
工厂主坐在巡逻队队长旁边,他心中烦躁的要爆炸,却不得不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递给巡逻队队长一支雪茄,但被对方拒绝了。
“我听说强迫女工做那种事是触犯法律的。”阡稚说,“我想你们不会放任这种现象不管。”
巡逻队队长的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你说的对,我们智能人执法一向严明。不过如果没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属实,你将以诽谤罪被处以死刑。”
“她在撒谎,队长大人,他们情感人是最喜欢撒谎的,这里没有她说的那种事。”旁莉凶狠地瞪着阡稚。
“您能保持安静吗?”巡逻队队长看了旁莉一眼。
旁莉碰触到他严厉的目光,怔了怔,立刻噤声了。她烦躁地拉扯着自己的卷发,这时乔瑞向她做了个眼色,暗示要她镇定。旁莉咬了咬嘴唇,把头偏到一边。“让那些女情感人做那种事可是乔瑞先提出来的,现在他一句话也不说,是想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吗?我又没分到多少钱。如果他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肯定不会和他罢休的。还有这个低贱的女人,我一定要杀了她。”
“如果要证据,请你们现在去三楼的321号车间。”阡稚仰起头。
乔瑞用记忆反复确认,最后在心里下了结论,“他们找不到什么,我收拾得很干净。”
与他相反,旁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有一个帐本藏在那个屋子里。
“还有管理员乔瑞和旁莉的房间。”阡稚接着说。她是在用生命做一场赌博。
乔瑞和旁莉很快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工厂主看了看他们,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半个小时后,负责搜查321号车间和两名管理员的机器人回来了,它们的手中拿着几个帐本和一本日记。
巡逻队队长把帐本放在一边,翻开日记看了看,扭头对旁边的工厂主说:“看来你的手下有特殊的爱好。”
工厂主接过日记浏览了几页,脸上流露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日记里通篇记录的都是一个叫孙小珍的女人如何讨好乔瑞的,乔瑞把这个女人描写的象条贱狗。
“你们这里有监控录象吗?”巡逻队队长问工厂主。
“为了表示对工作人员的尊重,我们没有安装那东西。”工厂主回答。
巡逻队队长点了点头,又粗略地翻了翻帐本。
“帐本,日记,这些都不能证明什么,去听听那两个管理者管辖的女工怎么说。”他把帐本放到一边,吩咐手下。
女工的审问很快结束了,大家众口一词地否认了被迫出卖身体的事。虽然大多数女工们都有被逼于此事的不幸遭遇,但她们不敢承认,生怕事后遭到这些智能人残酷的报复。
“这一切都证明她在说谎。”乔瑞捶着胸,仿佛受尽委屈。
旁莉大声哭嚎起来,“我们是被冤枉的,天知道,我们一向对她们很好,她怎么能这样没良心。”
工厂主终于松了口气,满面笑容地对巡逻队队长说:“一开始我就认为我的工厂不会发生那种事,您知道,这座工厂管理一向很严格。您一定认识我的父亲吧?他经常教导我要做个善良的人,我也是这样要求我的下属的,他们都很善良,对工人很好。”
老车间长苦扎尔的头晃了晃,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可他不能说出来,他怕丢了自己人的脸。其余的智能人则脸色阴沉地望着阡稚,仿佛只要巡逻队队长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上去把她撕碎。
阡稚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谎,因为权利握在你们手里。”她冷冷地说。
巡逻队队长没有理睬她,他站起身,严厉地说:“我们现在要拘捕这个女工,她犯了诽谤罪。”
阡稚抿起嘴唇,心中涌起一阵绝望的苦涩。
然而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了,
“我能证明她没有说谎。”
华霖医生站在门口,他穿着白色的医生制服,正午的阳光洒落到他身上,所有人都能够清晰地看到他英俊而又温和的面孔。他的右手握着一个不大的金属盒子。
人们都惊呆了。
华霖医生走到巡逻队队长和工厂主面前,按下了金属盒子的按钮,这盒子是个录象机。
几分钟后,工厂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看了华霖一眼,大步走出了讯问室。
巡逻队队长摸了摸下巴,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你的证据很重要,这个案子很典型,我们会提交给法庭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得罪这些有钱有势的工厂主。不过有了确实的证据就不一样了,听说K现在很重视有关工人们的法律实施情况,如果这件事办得好,被上头立为典型,他很可能会得到嘉奖。况且这个证据是华霖提供的,工厂主再恼火也怨不到他的头上。
巡逻队带着乔瑞和旁莉走了。其余人很快散去,讯问室重新变得空荡荡的。
华霖回到医务室。他感到了其余智能人敌视的压力,但他并不需要忏悔。这段录象是无意中录下来的,即使今天阡稚没有站出来揭发乔瑞和旁莉,他也打算把它交给巡逻队。他始终认为生命都是平等的,让他假装不知道这些女工的遭遇,他做不到。
他站在窗边,思考着整件事情。
“她真勇敢。”他默默地想,嘴唇边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微笑。
案子在一个月后判决了,处罚两名被告每人5000自由币,并将其从工作单位开除。受害女工遣返地面,授予贫民身份。女工阡稚留在原厂工作。
宿舍中的女工一下走了大半,其中包括李梅、孙小珍和那些殴打过阡稚的女工们。
李梅临走的时候拉住阡稚的手,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阡稚再次被调回老车间长苦扎尔管理的车间。
工厂主十分想弄死她,但现在还不行,要等到事情完全平息之后。
半年之后,因为工作越来越沉重,阡稚瘦得脱了形,更糟糕的是肺炎复发。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一个肮脏的破被单,新来的女医生离得远远的,皱眉看着她,显得十分不耐烦。华霖在案子结束不久后就被工厂主找了个借口开除了,阡稚甚至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她得了肺炎,为了防止传染给别的工人,厂主决定把她送到地面医院。”仨仨来到医务室,淡淡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阡稚。
“好的好的。”女医生由衷地说道。
阡稚随着运送商品的货车一同回到地面。
地球的变化很大,有些城市消失了,有些城市合并了。但这一切阡稚还无法看到。她被运送到工业C城郊外一所破旧的贫民医院。
仨仨垂下头,低声对她说:“你要死了。”
阡稚困难地呼吸着。
“待会儿工厂主的人会给你打针,当然不是治疗肺炎的针,一针下去你的生命就会结束。”
仨仨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但我不能让你就这么死去,你是个勇敢的好姑娘。”
阡稚听到她低声说:“我会想办法把针里的药水换掉,打完针后他们会把你送到火葬场,别害怕,那里有人接应你。”
说完,仨仨快步离开了。
一刻钟后,护士走进来,将一管药水推进阡稚的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