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空下起细雨,四周灰蒙蒙的。一俩黑色的货车驶入位于荒郊的火葬厂。
几副担架被运到火葬室,担架上盖着白布。
两个智能人大声吆喝着,“快点,把这几个尸体烧了。”
一个中等身材,梳着平头的情感人青年走进火葬室,似乎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地上的担架,然后笑嘻嘻地对那两个智能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三个人从火葬室出去,往大厅方向走了。
这时两个用围巾裹着头脸的年轻女人从火葬室偏门钻出来,她们掀开担架的白布,似乎在仔细辨认着。忽然,其中一个人满怀惊喜地低声说:“她在这儿。”
过了半个小时,两个智能人跟着平头青年回到火葬室。几个担架依然在地上摆着。
“上头有命令,让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快烧吧。”两个智能人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把玩着手中刚得到的烟嘴。
“质量好象不错。”其中一个说。
“是的,没想到这个情感人还能找到这种好东西。如果在外面买要2000自由币一个。”另一个说,接着回过头招呼了那青年一声,“我给你留心着,医院那边需要打杂的我就通知你,不过到时候要你自己去碰运气。”
青年点头哈腰地称谢,一边用力地将一具尸体推进熔炉。
一座铁灰色高楼里的地下室内,两个女人七手八脚地把阡稚放到床上,然后摘去头巾,找药的找药,拿被的拿被。
身材高大的女人扶起阡稚的头,小心地把退烧药水灌进她嘴里。
短头发的女人挂起吊瓶,熟练地将针头扎进阡稚的静脉,再用胶布把针头固定上。怕惊动了病人似的,她转过头对高大女人小声说:“嘉葚,你也回去吧。”
嘉葚犹豫了一下,低下头,搓了搓手,“李梅,说实话,我都没脸见她。她那条伤疤就是我给撞的。”
李梅叹了口气。
两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药不太好弄,我们费了很大劲才弄到三天的,怎么办呢?”李梅抬头看着药瓶。
“再想想办法。”嘉葚站起身,“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些。”
“知道。”
嘉葚走出卧室,穿过狭窄的昏暗的小客厅,对着猫眼向外看了看,这才打开门。
平头青年刚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用来开门的电子卡。
“大力,我先走了。”嘉葚说。
这个青年正是李梅的丈夫秦大力。
半年前受害女工被分成几批送到各个贫民区,李梅意外地遇到了他,这次重逢令两人欣喜若狂,他们本以为对方被智能人害死了。三个月前,两人租了这间地下室,举行了简陋的婚礼。
秦大力轻轻关上门。
在这个非常时期里,人们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李梅从里面走出来,略带紧张地问:“那两个智能人没发现什么吧?”
“我这么聪明,当然没被他们发现什么。”大力笑了笑,脱掉臃肿的外衣,从腰间的暗兜里取出一些药,“我弄到了一些药。”
尽管药非常不容易得到,但在几个人的努力下,终于还是把阡稚需要的药品凑得差不多了。一个月后,阡稚的身体接近痊愈。
这期间嘉葚向阡稚表达了深深的歉意。对她的道歉阡稚并不意外,出乎她意料的是李梅情绪的突然失控。
“真是对不起,我明知道出卖常丽丽的人是孙小珍,却什么也没说。”她低着头,声音中透出无措和惭愧。
那天夜里李梅因为失眠无法入睡,亲眼看见孙小珍从外面进来,在常丽丽床边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溜了出去。
在女工们殴打阡稚的时候,李梅没能鼓起勇气告诉大家真相,这件事一直令她感到自责,尤其是当阡稚揭发了乔瑞和旁莉,使她们得以返回地面后,这种自责感就更加强烈了。所以当仨仨问她是否愿意帮助阡稚时,她马上答应了。她庆幸自己有机会帮到阡稚,这使她的内疚感多少减轻了一些。
阡稚怔了怔,低声说:“那件事不能怪你们任何一个人,况且要不是你们,我大概已经死了。”
“仨仨告诉我们有人要害你,她是个好人。”李梅说。
阡稚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智能人里也有好人,上次案子的证据就是华霖医生提供的。”
“这样的好人毕竟是少数,你看剩下那些智能人,哪有一个好东西。”嘉葚沉着脸。
她恨智能人,他们几乎毁掉了她的一切:父母、爱情、工作和自己的清白。
“对了,阡稚没有贫民证,以后怎么办?”
这种忧虑很现实,没有贫民证的人处境十分危险,一旦治安卫队发现就会将其毫不留情地抓起来,然后当作奴隶拍卖掉。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谁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时间进入了十月。
因为有一支反抗智能人的游击队潜入了这座城市,智能卫兵开始大规模地对贫民区进行搜查。
各个贫民区之间的道路和去市区的道路都被封锁了。
十月十八日,搜查队进入了阡稚所在的G贫民区。
按照事前的准备,阡稚藏入一间三平米大的储物室。储物室在整间地下室的南北角,靠墙有个很小的刚好露出地面的窗户,屋里堆满了杂物,阡稚就躲在其中的一个空箱子里。
大力被智能卫兵押到一边。
“男的不要乱动,女的站到这边。”
李梅脸色发白,心脏砰砰乱跳。
几个智能卫兵在翻查了卧室和客厅后,用枪指了指储物室的门。
“打开。”
“这里什么也没有。”李梅声音抖得厉害。
智能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少废话,快打开。”
李梅惊惶地看了大力一眼,她的手直发抖,半天也没摸出电子卡,
大力额上冒出一层冷汗,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目光移向别处。生怕自己的眼神中泄露出什么。
其中一个智能卫兵不耐烦地咒骂了一声,飞起一脚踹在门上。薄薄的门板随着他的动作颤动了一下。几脚过后,门被硬生生的揣开了。
李梅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到了头上,大脑一片空白。
智能卫兵在储物室中翻箱倒柜,很快地,他们掀开了阡稚藏身的那个箱子。
几分钟后,智能卫兵们走出来,冷冷地注视着李梅,“如果你发现陌生人出现,要及时上报智能卫队,听到没有?”
李梅慌忙点点头,“听到了。”
大力被松开了,但是挨了一记窝心脚。
“情感人的男人,废物。”智能兵放肆地取笑着他,慢腾腾地离开了这间阴潮的地下室。
李梅担心地扶住大力,大力低声安慰着她,“我没事,你别担心。”
过了一会儿,夫妻俩确定智能卫兵走远了,急忙走进储物室。
那只箱子翻倒在地上,原本装在上层做伪装的玉米撒了一地。中间的隔板被无声枪打穿了几个窟窿。如果里面有人,肯定会被打成透心凉,奇怪的是,箱子周围并没有血迹。
两人急忙动手把中间的隔板拆掉。
箱子里空空如也。
“阡稚,阡稚,你在吗?”李梅环顾四周,惊慌失措地招呼着。
大力抬头看了看那扇小窗。
“小梅,她可能从窗户出去了。”
小窗原来是用木块别着的,此时窗户虽然仍然关着,木块却不翼而飞。
李梅扑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只见院子里一片漆黑,远远地,一队模糊的影子走了过来,是智能卫兵。她急忙关上窗户。
“外面都是智能卫兵……”李梅颤声说。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机器人的双眼发出探照灯似的强光,高大的钢铁身躯矗立在街道上。一队队智能卫兵穿进小巷,又从小巷的另一边兜回来,手中的枪支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刺目的光线在黑暗中一闪而过,扑通一声,一个情感人载倒在地,身体被灼热的强光从腰间烧成两段。机器人几步跨过去,扫描着他的指纹。
“这个情感人是贫民A区的,在钢铁厂工作,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一个智能卫兵看看了扫描结果,对他的同伴说。
一台机器人忽然转过身,身上的信号灯一闪一闪地跳动,“左前方35.6米,有情感人生命迹象。”
智能卫兵们举起激光枪。
一道黑影闪电般从左前方略过,几道刺目的光线同时亮起,击在那道黑影上,黑影化成一团燃烧的小火球。
“他妈的,是只老鼠。”
智能卫兵的抱怨声尚未停止,机器人身上的信号灯再次闪动起来,“东南方向405.73米,有情感人生命迹象。”
“不会又是一只老鼠吧。”
“不管是什么,全部杀死。”
这队智能卫兵和机器人向东南方向移动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们刚才所处位置左前方三十多米的地方,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动,一只下水道的井盖被移开一些,又移开一些,接着,一条人影吃力地从下水道里钻了出来。
这人正是阡稚。
她向四周看了看,贴着墙根向北面跑去。
跑了大概五十多米,她突然站住,弯着腰向后缩了缩,然后向旁边一拐,蹲在角落里,一颗心几乎跳出喉咙。
离小巷一百多米的大街上,两队智能卫兵汇合在一起。
“南方118.21米。有情感人生命迹象。”
智能人乌黑的枪口对准了阡稚所在的小巷深处。
忽然,一个随后走上来的负责指挥的智能队队长发布了命令:“立即返回基地,刚刚接到通知,那支游击队在K贫民区被全部消灭。”
智能卫队撤退了。
绷得紧紧的神经刹时松懈,阡稚两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坐到地上,直到几分钟后,才再次慢慢站了起来。
她想找到回李梅家的路,可是她发现自己迷路了。如果天亮之前她还回不去,她很可能会被治安队发现。
天色开始放亮的时候,万般无奈的阡稚敲开了一家贫民的门,请他们收留自己一天,这家贫民收留了她,但背地里马上通知了治安队,他们拿到了50自由币的奖励。
阡稚被治安队押到了治安中心。
“又是一个没有贫民证的情感人。哈,这女人长得还挺不错,怎么?额头上有道疤?算了,先关起来,五天后送到奴隶交易市场拍卖,不过我敢打赌,有瑕疵的奴隶卖不上好价钱。”治安小分队的队长说。
牢房里关押着十几个年轻女人,大家的脸孔,双手和衣服都布满灰尘,似乎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天了。在这里令阡稚意外的是见到了孙小珍。
原来孙小珍回到地面后,先是跟着那个工厂主鬼混了一段时间。工厂主在见识了什么是乔瑞日记中所写的“这是一条娇滴滴的贱狗”后,很快对她感到厌倦了。于是把她转手卖到了奴隶市场。她先是在一个工厂主家里做奴隶,因为受不了虐待逃了出去,结果不久便被治安队抓获。
更令阡稚意外的是薇仪也在这里,她们彼此拥抱,感触万千。
孙小珍看到阡稚很惊讶,她当然不知道阡稚回地面的事。接着又幸灾乐祸起来,因为阡稚竟然和她一样,成了地位最低下的奴隶。
“象我这样的,起码能卖1000个自由币。”孙小珍对周围的女孩儿说,又指了指阡稚,“象她那样的,估计只能卖300个自由币。”
“就算你能卖出2000自由币的价钱,你也不会变成公主,不还是个奴隶吗?”薇仪反驳她。
“他妈的,你说谁呢?我看你连一个自由币都卖不上,还要给人家倒贴。”孙小珍骂起来。
原本就很压抑的人们被搅得更加心烦,不约而同地用愤怒的目光盯住她。
孙小珍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隔了一会儿,她清了清嗓子,又说:“我以前的主人很有钱,他家有25个奴隶。可是他打人太狠了,要不然我也不会逃走。”
她边说边撸起袖子,将胳膊上紫青的痕迹给大家,可是没有人搭理她,她感到有些无趣,悻悻地放下袖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