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日头刚上三竿,柳叙槐寻思着或许不止自己一人得了这消息,早早便在芙蕖铺子门外候着,但是没想到她也是个不爱睡早晨的,刚站稳,就见到大门被拉开。
这一照面,倒是惹得柳叙槐有些尴尬,但是那边的芙蕖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姑娘可是为了那稀罕货来的?”
“正是。”
“那可真是来早了,我说今日有,那送货的也不可能大半夜地来给我送花不是,你约莫要等上几个时辰了。”
柳叙槐这才发现是自己过于心急这才犯了糊涂,但从村里走到此处要花上不少时间,她是断不可能回去了,正思量着去何处,这芙蕖倒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将另外一扇门也拉开,朝着她招了招手:“姑娘不妨进来坐吧。”
见她面上和善,也不似街坊里那些人对自己有偏见,柳叙槐也不再拘束,直接跟着过去,坐在她给自己搬的木椅上。
“还没用饭吧,尝尝我早起做的点心。”芙蕖说着,从里院拿出一个食盒放在柳叙槐面前,打开里面是一盘小糕点,约莫十来个,竟然个个都是兔子的形状,模样很是小巧可爱。
捻出一个,软绵绵且还热乎着,想来是刚出锅的,只是柳叙槐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小兔子,倒是左右下不了嘴。
“只是豆沙松糕,恰巧做成形状而已。“芙蕖见她这般拘谨,眼中的笑意更甚,率先拿出一个来,却是一口包在嘴里,惊得柳叙槐双眼瞪了个溜圆。
“快趁热尝尝我的手艺。”
柳叙槐看着手上的小兔子,转过去不让它眼睛对着自己,转而在小圆球似的尾巴处咬了一小口。
温而不热,粘而不腻,糯米软软的口感在嘴里绕开,却又分外爽滑,里面的豆沙清甜,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很好吃。”柳叙槐的眉眼弯成了一朵桃花模样。
饶是在朱府的时候,她也没有吃过这样的新奇东西,不由多尝了两口,回过神来的时候,盘子里已经少了两三个。
听了她的夸赞,芙蕖没有露出一般女子的羞涩神情,反而脸上浮现一抹得色:“那是自然,我这本事可是独一无二的。”
柳叙槐轻笑,跟这人相处不似一般,虽然她的行为有时很是乖张,但你就是莫名觉得亲近,心里也就愈发喜欢起来。
“那是自然,不像我,连盘子青菜都弄不利索。”
话音刚落,那女子却是用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从上打量起她来:“不会吧……你们这儿竟然还有不会做菜的女人?”
但是立时她又抬起手来捂住自己的嘴,面上全是懊恼:“当我什么都没说。”
“芙蕖不识得我?”柳叙槐也不恼,只当她是外地来的人物,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心里反而觉得轻松许多。
“让我猜猜——难道你是知府的女儿,或者苏州首富的姨姥姥?”
虽然嘴上是正儿八经地问着,但芙蕖的眼里却满是戏谑。
知道她是在打趣,柳叙槐面上一赧,便拍了把她的手:“莫要笑话我。”
“我当真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见芙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熟稔,柳叙槐没有赘述,只是告知了自己的名字,而她听完并没有什么异样,看来当真不是苏州本地人了。
两人渐渐谈开,倒也不觉得时间难熬,不一会儿送花匠就过来敲门了,只是那人没用板车,而是拿了个木头箱子,封得严严实实的,上面还盖了块黑布。
芙蕖连箱子都没打开验货,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交给那人,送花匠接了钱便直接离开了。
“十两银子……什么花苗这么值当。”
面前的箱子不大,外面看上去也就只能放进去个两三株,柳叙槐倒也是困惑,就算再金贵的花苗,未成形也卖不到这么高的价钱。
“这还是不算定金的。”芙蕖朝她眨了眨眼睛,随后抱着木头箱子朝里走去,“过我来。”
走过里面的小花圃,一直到了卧寝旁的偏屋,芙蕖才把箱子放下,随后揭开黑布慢慢打开。
里面是三株带着嫩绿色叶片的花苗,只是叶片外围是锯齿状的,还带着一圈细小的绒毛。
柳叙槐在戏楼时,平日也爱侍弄这些花花草草,只是这个模样的还真没见过。
“这是从番邦人手上买的,叫落贡,花瓣大而卷翘,软而韧,跟牡丹截然不同。”
“你……竟是跟番邦人做生意。”柳叙槐不禁一个后退,要知道现在战事接二连三地发生,皇帝早已下令严禁与番邦有任何来往,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小的女子,做起生意来却有这样的胆气。
芙蕖看到她一脸被吓坏了的神情,更是神秘地凑到她脸庞:“如今这个秘密被你知道了,你跟我就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说完还像模像样地往她面上吹了口气。
明白她是在调笑自己,柳叙槐缓了一阵,认真地回答道:“我自然不会出卖姑娘。”
“别姑娘姑娘的叫了,怪难听,你上次要刺红花,想必是要拿去做胭脂的吧。”
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记得,柳叙槐点了点头:“有什么不妥吗?”
“上次的几株都被醉香阁给要去了,不过你要是制胭脂,这落贡据说也是个好东西,波斯的女人脸上抹的都是这个,你看她们就是比我们漂亮。”
被她这酸溜溜的语气给逗乐了,柳叙槐“噗嗤”一声笑出来,心里却默默地记了下来。可是虽说这材料好,但是就那三株花苗就要了十两银子,自己是怎么着也买不起的。
芙蕖见她面露难色,也猜到了她的想法,连忙拍了拍胸脯道:“等我养出来了,便将这几株都送你,做出来好胭脂记得给我留些便可。”
“这怎么使得。”柳叙槐摆了摆手,但是芙蕖一听却是有些不高兴,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嘟起了嘴巴。
“养花是为养性,要说挣得这么丁点银钱,我芙蕖还真看不上。”
看来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柳叙槐对她的信任和慷慨还真有些习惯不了,见过了明争暗斗和尔虞我诈、各自心思,如芙蕖,如叶继,这样对自己付出,才更叫人不自在。
“那……那我便谢过了。”
柳叙槐一答应,芙蕖这才重又恢复了笑脸,然后拉着她走到花圃的一个小角落里。
“这些小东西可精贵着,长在番邦的土里,移植到这儿就难活了,我敢说这整个苏州城除了我,再无第二人能种。”
顺手拿来了小铁铲,小心翼翼地将土挖来两条小缝,两人双手捧着把幼苗一一栽下,浇了些水和肥料下去,芙蕖这才松了一口气:“土的干湿适中,正是好时候,老天爷保佑明日别落雨了。”
柳叙槐还在想着用这花苗制胭脂的事情,转眼却看到她已经走了老远,在一个小石台旁边坐下了。
“其实这落贡还有另一个妙用。”说着她招手叫柳叙槐过去,“酿酒也是一绝,甜甜的,跟果酒一个样,配上糯米松糕,好喝得要命。”说着,芙蕖露出了一脸享受的表情,好似在回味一般。
“到了今夜,去年埋的花酒就可以开坛了,要不你跟我一道尝尝?一共种了五株,就酿了这一坛,下次再要些货来埋着明年喝。”
难道她……种这花只是为了酿酒喝?
柳叙槐扶额,虽然知道她为事率性,但是花这么多银子和精力,还要担惊受怕会不会被朝廷逮着,其实只为了喝上几口甜酒,倒是真不知要作何评述了。
本来想以晚了城门关上就没法回去作理由推脱,但是芙蕖说什么也不答应,完全是一副有了好东西就要与她同享的样子抓着不放:“我这儿屋子好几间,你就住下也无妨,一会儿我还可以教你做豆沙松糕。”
主意已决的柳叙槐想到了早晨那只晶莹剔透的小兔子,一下子也心软了下来,毕竟还是女子,对这些吃食和小玩意儿还是有些兴趣的,便答应了下来,再者回去她还得弄饭,在这儿学些手艺也不错。
这芙蕖还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见柳叙槐表情松动了,知道她对那兔子松糕感兴趣,连忙收拾好了灶间,搬出来好几个面粉袋子放在一旁。
“过来过来。”柳叙槐杵在一旁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芙蕖搬来了蒸笼递给她,“放在水锅上蒸着。”使唤起她来俨然一个熟悉样。
那边锅里已经倒上了半满清水,上面的架子就是放蒸笼用的,她在锅膛肚里添了些柴火加热,昨晚已经生过火,所以今日还不至于手忙脚乱,捣腾完便又凑过来继续看。
“豆沙我是早就做好了,把红豆煮熟捣烂就好,不爱吃豆壳就去了,只不过麻烦些。”
说着,芙蕖又拿来了竹筛、纱布和一盆子盖好的红豆沙,甜香的味道惹人垂涎,又折腾了一会儿,水也烧得直冒热气,东西总算是差不多备齐全,可以开始动手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