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那冰凉的陶瓷杯子连喝了好几口水,柳叙槐扑通乱跳的心这才渐渐平复下来,脑子里却是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话都用来数落了自己一通。
明明也是不小的人了,怎么一遇上叶继这个呆子,就总是失了态。
屋内的光线慢慢昏暗,日头也终是落了下去,那人在余晖下修长的身影在脑中,怎样也挥之不去。
“吱呀——”
篱笆门被一只细弱的小手推开,清秀的小脸迎着扑面而来黄昏的气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姐姐——”
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一下子惊醒,柳叙槐有些羞赧地抚了抚自己的脸,触手温热,但也来不多想,只能急急应了声“哎——”
推开房门,果然看到是小吉这个小东西,近些日子以来,他看上去总算是比以前活泼好动,也更像是个孩子了。
“姐姐来我家吃饭吧,都煮好了。”
小吉伸出小手,抖了抖袖子,向她招了两下手,小大人的样子惹得柳叙槐不禁轻笑。
但是转念一想,方才她与叶继也算是闹了别扭,现在再屁颠颠地跟过去吃饭,岂不是太丢人……叶继这呆子,估摸着就是吃准了自己弄不来饭食,但是又不好意思自己过来找她,这才唤了小吉过来的。
眼前的小包子两眼瞪得溜圆,一脸期盼地看着柳叙槐,拒绝的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但是心里却又莫名地觉得不甘心。
好像被挖掉了一块,又酸又涩,却不令人讨厌。
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小吉见了却是一蹦老高,两只小手更是“啪”的一声拍得格外响:“太好了,哥哥说不管姐姐怎么发火都不许我哭,还说不把你叫过去就不许我吃饭。”
说着说着小嘴就撅得老高,一张脸皱在了一起,但是这表情在脸上还未停留片刻,忽而又喜笑颜开:“我就说姐姐怎么会跟我生气。”面上尽是得意的表情。
柳叙槐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软软的,却又毛茸茸的。
“好啦,姐姐快走快走!我都快要饿死了。”小吉牵起她的手一边嚷着一边直往外拽,另一只手还不忘记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
柳叙槐应者,脑中却升起一个念头来——
“小吉啊……”
“嗯?”
“你想不想念书?”
前面拖着她的力道忽然消失,方才还蹦蹦跳跳的小包子却是一瞬间停下了脚步,脸上的光彩更是不在,低着头一声不吭,着实让人心疼。
清冷的沉寂与灿烂的夕阳似乎格外冲突,就连路边野狗的吠叫声也跟着凄惨了起来。
“不如姐姐让你去……”
“不想。”
柳叙槐的话还未说完,小吉却闷闷地回答了一声,这次换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我不想念书。”
小吉重新抬起头来,仿佛是怕她听不见似的,将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深吸一口气,连着肩膀耸了耸:“姐姐快走啦,饭都要凉了。”
柳叙槐的眼神不禁一暗,心中却是思绪万千。说不心疼当然是假的,一个孩子的伪装怎么能瞒得过人。
她还当小吉毕竟是个孩子,本来就是个想念书的,现在自然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性,谁承想小吉的心思,却是比自己所料复杂得多。
柳叙槐无奈,一下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面前的小包子,但是看着他故作坚强的姿态,劝他的话到了嘴边,却仍是被她硬咽了下去。
真是一对固执的兄弟——她不禁抚额。
两家本就在隔壁,后脚刚踏出院门,前脚便是已经到了,推门进了厨房,小吉灰郁的脸一下子绽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过来。”这寻常的模样,就好似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均是柳叙槐一人的幻想似的。
背对着他们正在仔细地摆放着碗筷的叶继闻声放下手中最后一根木筷,这才转过身子来,然后有些突兀地道:“姑娘坐吧。”
气氛瞬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变得尴尬了起来,干净却又不失浑厚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与他说书时的抑扬顿挫却是截然不同,听得柳叙槐不禁耳边一热,再想起路上闹的笑话,这回连脸颊也跟着烧了起来。
“哇,今天还吃肉。”
一道欣喜的惊呼打破了原有的沉寂,柳叙槐往桌上瞧去,果然看见一小碗还冒着热气的土豆烧肉,油亮软绵的土豆裹着浓密的汤汁,被煮得通红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颜色。
小吉眼睛亮亮的,抓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先夹了一块起来,但突然又想到叶继和柳叙槐还没坐下,自己这样实在不够礼貌,依依不舍地又放了下来。
柳叙槐见状,也不好再拖沓,拿手在身上擦了一下,这才坐了下来。
“姐姐来了就是好,每天都可以吃肉。”
得到了叶继的许可,小吉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囫囵吞了下去,末了还不忘舔舔嘴角的汤汁,眸中晶亮犹如天上星子。而一边的叶继却是看着他宠溺地笑了笑,想着以前似乎有些亏待了这孩子。
本该是分外恬淡与温馨的画面,看在柳叙槐的眼中,却总有些不是滋味。
可能是感受到了她的不开心,小吉伸出小手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姐姐你也吃。”
“嗯。”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柳叙槐却是熬到了这一顿饭吃完,也没忍心当着小吉的面生气。
“小吉,吃饱了就去把外面的衣服收回来,再夜些凉气就大了。”叶继沉声而道,偏头看去,只见小吉已经无聊到开始用空筷子轻轻敲起了碗缘。
有些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小吉这才迷迷糊糊地答:“哦——我先去了。”
小吉到底是有些坐不住了,眼前这两天又一口没一口的,确实还没有收衣服有意思。只见他点了点脑袋,放整齐筷子和空碗,就一溜烟出去了。
一直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柳叙槐才几不可闻地叹出了一口气。
“唉……说他一个孩子不懂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宁愿不让小吉念书,却整天买这些肉回来吃。”
话音刚落,柳叙槐瞥见叶继的眉宇微皱,一瞬间却又舒展开来。
“你上回说他不愿念书,可我方才问过他,他却明明想得不得了。”柳叙槐想起刚才在路上小吉那番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的气更是不打一出来,“叶继你实在迂腐!”
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扣在桌上,而一旁的叶继却一声不吭,一点回应也不给,更是叫她无法冷静得下来。
“这本就是叶某的家事,当由叶某自己来决定。”
过了许久,就在柳叙槐甚至怀疑眼前的男子不会再理睬她了的时候,从他微张的薄唇中,却是吐出一句看似凉薄与无情到极致的话,但是偏偏他又说得格外平和、波澜不惊。
家事——家事——
没错,还真是他的家事。
她不禁苦笑了一声,轻描的黛眉蹙起,虽不似以往盛装时的娇艳雍容,看上去却更是楚楚。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干着急什么呢……她本就是个外人不是,在这里蹭吃蹭喝也就罢了,偏偏还将架子抬得这么高,管起别人家的事来了——
这往日戏楼中最大的忌讳,她怎么就忘记了……
怎么就忘记了呢……
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子,柳叙槐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像是不听使唤的傀儡,只知道一步步向前,甚至忘记了是怎么样走出了门,然后回到了家。
她只知道就算最后一刻她走远,那人也不曾唤过一声。
门被她砰的关上,因着年岁实在太久,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就像是垂垂老矣的旅人,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归期。
“哥哥,外面衣服你是收了吗?绳子上面光溜溜的。”小吉挠着脑袋进来,方才他都跑到屋前最远的晾绳那儿看了,根本一件衣裳都没有,但是自己又不记得曾经收过,只好跑回来问叶继,“哎?姐姐呢?”
平日里柳叙槐的习惯很好,从来不会剩饭,还告诉他要节省,所以小吉看到眼前还剩下的大半碗白米饭,有些奇怪地眨巴着眼睛。
“柳姑娘好像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叶继头也不抬,说出来的话却是莫名有些含糊。
点了点头,小吉也知道这气氛不对,当即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便岔开了话题,心中也了然刚才叶继不过是想要将他支开罢了:“哥哥,外面的衣裳是你收了吗,我没见着就回来了。”
“哦……你去找柳姑娘的时候我好像收回来了,不过忙着备饭给忘了,应该收在里屋的柜子里。”
“怪不得呢……”小吉点了点头,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眼前之人,他觉得今天的哥哥有点不一样,但是具体哪儿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姐姐她说……”
“好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洗洗去里屋睡觉吧,明日早些起来打水,缸里的水也快用完了。”
正想把今日在路上柳叙槐同他说的告诉叶继,却被他生生打断,小吉一时有些怔愣,手足无措地看着地面,手上揪着的衣服慢慢皱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