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里有些姑娘还是能认出她,走在过道里,耳边不时能捕捉到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柳叙槐现下心情很好,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但是不巧的是,刚走进誉满楼,掌柜的说前脚叶继已经离开了。本来想着一路趁小吉不在,正好可以商量商量让他去上学堂的事,这下子落了个空,心里的热情一下子被泼了盆冷水,她只好闷头也径自而去。
正盘算着该怎么再找个机会与叶继说说这事儿,自己却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临近城门的一处偏僻胡同里。
这里还是叶继带她走过的,比从街上走快了一倍的脚程,只是里面见不上几个人,自己一个人在里面走还是怪吓人的。
前面拐过去便到了西街上,可就在此时,柳叙槐却听得背后传来我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和笑闹声。
这声响她并不陌生,曾经在戏楼当然没少见过这帮子泼皮无赖,不过今非昔比,以前她也少得罪过他们,现在在这里遇上总归是不好的,便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嘿,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柳姑娘嘛!”
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为首的男子两手拢在袖子里,嘴上啐了一口,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步步逼近,眼中泛着异样的色彩。
褪色暗黄的长袍系的松散,边围上不知在哪处沾了灰,怎么看都是一副邋遢惹人厌的模样。
柳叙槐眉头皱了皱,不欲搭理来人。
“还不理人了,朱府都倒了,怎么你还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装给谁看呢。”
男子一个箭步冲上来,用粗糙的手指钳住她的下巴,掌中微微施力,一下子扣得紧紧的。柳叙槐顿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但寡不敌众,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
“快看这水灵灵的眼睛,嫁了人尝了滋味到底是不一样。”说着抬起右手就要摸上来,一阵恶心的烟草味随着男子的动作弥漫开来,柳叙槐强忍住恶心,挣扎着将头撇向了一边。
“哈哈,这小娘们儿还挺倔!”
“不就是个唱戏的,还兴给自己立牌坊……”
身后跟着的几人看自己老大吃瘪,其实心里也是幸灾乐祸,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在一旁附和着。
为首的男子顿觉大失颜面,手上扣得更紧,面上的表情一变,立时超前一推,将柳叙槐重重地摔在墙上。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翁翁直响,后背火辣辣地疼,应该是方才撞过来的时候擦破了皮,黏在衣服上,稍稍动弹一下,就疼得直咬牙。
额角冒出细细的冷汗,柳叙槐却不敢贸然呼救,这里偏僻少人不说,住的还大多是些耳背的老人,到时候非但没有人来救自己,更惹恼了眼前这群混混,自己的下场只会更惨。
“今天爷几个还就是要让你尝尝厉害,杀杀你的锐气。”
衣襟被人紧紧拽住,柳叙槐浑身一抖,连忙用手挡住,奈何一个弱质女子,力气怎么可能有他们大。
眼看着衣服就要被挑开,忽然眼前之人身形一顿,脸上的表情立显呆滞,随后整个人未站稳,晃动了几下旋而朝自己倒了过来……
直到男子扑鼻而来的烟草之味尽数喷在自己脸上的时候,柳叙槐这才一下子惊醒,连忙抽身而出,这才看清楚面前的状况。
熟悉的身影着青色长袍,也许是方才的大动作让他的发丝显得有些凌乱,就这样堪堪站在柳叙槐的面前,却第一次让她觉得,他的模样如此清晰,叫人无端安心。
“老大!”
身后的小喽啰大叫一声,凭着自己人多势众冲上来就要动手。却见叶继丝毫没有乱了分寸,而是以掌相应,迎上了冲撞上来的拳头,随后臂锋一转,擒住对方的手腕重重一按——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人便哀嚎起来,模样十分惨烈。
叶继又拉住那人使劲向前一送,接着使出全身力气向右一转,手踝已经脱臼的男子根本无力招架,只能朝一旁飞去,力道之大,撞的想要袭来的人东倒西歪,四散而去。
“扑扑扑——”相继传来的落地声和哀嚎之声夹杂在一起,那几人见叶继只轻轻几招便打退了一群人,也知道来者不善,吓得连自己的老大也顾不上了,连忙提了提裤子落荒而逃。
匆忙逃窜的身影映入眼帘,随着“踏踏踏踏”的脚步声远去,方才还很是喧闹的胡同一下子又沉寂起来,仿佛那一场闹剧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又或者根本只是自己一个晃神之间,所做的梦。
而眼前的男子,仍然还是那个整日之乎者也,木头一样的说书人。
“快些走吧,城门要关了。”
见她还愣在原地,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叶继,心中也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子羞赧来,只能轻咳了两下,出声打破了平静。
“哦……”
柳叙槐这才回了魂,朝四处张望了两下,天色确实已经不早,便假装拍了拍身上的灰,迈着细碎的步子往城门方向而去。
本来就很是幽深寂寥的胡同内,现时变得更为萧索,不是传来两声隐约的狗吠,都没能为它增添一丝生机。
待到叶继跟上来,她这才跟在后面慢慢地走出了胡同。街道上稀落的行人大多挑着扁担和物事,匆匆赶着路,看来这城门真的是快要关了。
“快些吧,不然城门关了可就麻烦了。”
柳叙槐出声提醒,两人均是加快了脚步,终于出了城,愈行愈僻静,眼看着村子就要到了,身边之人仍是沉默不语,方才的情景让她心有余悸,考虑再三,最后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会武?”
叶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逢乱世,又整日在酒楼里跟那些江湖上的人来往,学点本事防身罢了。”
好似明白了的柳叙槐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心中却早已经是思绪万千——看他方才的架势,可一点都不似口中所说的随便学点本事……
“今晚你还来我家用饭吧,小吉这孩子早上说要做你的饭。”明显是看出了柳叙槐心中的质疑,叶继连忙瞅准了时机,将话题引了开去。
“对了,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事儿,你看我整日在你那里吃饭,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柳叙槐说着暗暗瞥了一眼叶继脸上的表情,见他好似没有那么抵触,这才继续说了下去:“今儿个卖胭脂白挣了些钱,我一个妇道人家存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拿去给小吉上学念书去。”
谁知话音还未落,叶继却是拒绝了:“姑娘自己辛苦挣的钱,就莫要破费了,小吉这孩子也从小不爱念书……”虽然话是那么说,但那孩子小小的脸庞一下子从脑海里划过,叶继还是有些不忍——
他怎么不知道,这孩子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才用那样的说辞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渴望,可是现在要让他拿一个姑娘家的银钱去给小吉念书,他也万万做不到。
虽然早就料想到这结果,但柳叙槐还是有些不甘:“小吉这孩子我喜欢得紧,你现在为了省这么点银钱,要这么点面子,耽误他的一生,你又怎么赔得起!”
话才一说出口,柳叙槐便后悔了,她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是说得太重,谁看不出来小吉虽然与叶继没有血缘关系,但叶继也是真的疼他,再说念书进学堂,本来就要不少花费,他们应当是真的拿不出这钱来的。
叶继的面上也只是露出一瞬的不悦,但立刻又缓和了下来,竟是一副全然没有生气的模样,轻笑一声——
“柳姑娘说的是,我回去与小吉说说去。”
但也就是他这万事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让柳叙槐更加不适应,她倒是宁愿现在这块木头骂自己一顿,或者气得扭头就走,也比现在这样笑眯眯的样子叫人舒坦。
“你!你这块木头!”
柳叙槐一跺脚,便再也不顾身旁的男子,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往村子里面走,长裙翻飞间,带出一股香风,脸上却早已经通红一片。
叶继看着离开的身影眼中的光不由暗了暗,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离开。
一股脑地跑回自己家里,重重地将篱笆门关上,传来“吱呀”的晃动声,柳叙槐拿出瓷碗来倒了一大碗水,一口气喝完之后,方才觉得情绪平复了些。
多少年了,她都没有如同今日这般失态过,不知怎的就对着那人发了脾气……最后竟然还落荒而逃……
“真是丢人。”
一想到自己刚才那窘迫的样子,柳叙槐就不禁啐了自己一口,双手扶着烧红的脸颊,感受到指尖传来微微烫人的温度,嘴里却仍是停不下来念叨。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愿意对着亲近之人发脾气,不过是仗着自己知道他永远不会离开而已……
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像个孩子似的——
明明他才是那块木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