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了,叶继走上前来,小吉心中委屈,吸了吸已经泛红的鼻子,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然后伸出瘦弱的双臂紧紧地抱住,小小的啜泣声在简陋万分的屋子里萦绕开来。
面前之人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也是许久许久,久到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叶继对他这么凶是在什么时候。
“是我不好,无缘无故对着小吉发脾气。”
怀里小小的身躯仍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叶继心里已经是自责得不行,只好一边拍着他的背一遍哄着他,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就算是小吉再年幼,也当是知道叶继和柳叙槐之间有了别扭,心中思量着,不由更加难过。
两人无言洗漱完毕,直至爬上榻子睡着,都未曾再吐一句话。
而那厢,柳叙槐烧水草草洗了澡,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说不出的烦躁,再加上屋子里总充斥着一股年代久远的霉味,更是扰得她浑身不适。
起来披了件薄衫,头好像有些晕晕沉沉的,柳叙槐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觉得舒缓了一些,看了看外面仍是黑漆漆的一片,跟城中的华灯异彩截然不同,夜幕上也不过是熙熙攘攘的几点星光。
推开门出去,顿时感觉到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她缩了缩身子,却仍然觉得飒爽的夜风要比屋子里好受太多。
原本只是想平复一番心情,但是依稀之间,却发现不远处的小路上,有两个鬼祟的身影正在移动。
她的眼神不禁一凛,只见那两人明显不只是路过的样子,在叶继家的院子外不停得走动张望着,而且凭着这些年识人的本领,柳叙槐更是断定,眼前的两名男子应该都是习过武的练家子。
这世上叫她猜不准的人少之又少,叶继是其一,一开始她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的说书人,但那日竟是施展了一番不错的拳脚,倒是让她震惊了。
而这两人明显没有这样的道行,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一股子身手不凡的气质来。
只是她随即一愣,背后窜出了些许凉意——这定不是什么小偷小摸之列,毕竟叶继家怎么看也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就算偷东西,断然不会特地跑这么远来偷他们家的。
那又能有什么目的呢……
柳叙槐忽然觉得对于叶继,自己似乎又有了更多琢磨不透的地方,例如他的身世,他的底细——她绝不相信一个无父无母且贫寒的说书人,能够从何习得到这么好的身手。
夜风伴着清冷的月色,幽然沉寂在四周,羊肠小道仿佛还是那一条,此刻看上去却是多了许多不一样的意味出来。
她的眸子不禁闪了闪,叫人看不清思绪,直到那边两人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裹紧了身外的薄衫,方才的心神不宁现在早已淡去,这才回到了屋子里。
本来头就有些晕,倒在床上后,柳叙槐倒是觉得困意立马上来了,这便拢了下枕头,伴着透骨的清冷,渐渐睡下。
一早,她还在睡梦中时,却忽然听见自己屋子的门被敲得砰砰直响,柳叙槐压抑着心中的不耐,踱到门口,这方才打开门,却见小吉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口,面上全是慌乱无措的神色。
“姐姐——”
他软软的呼声还没出口,却情不自禁地哽咽了起来,两只眼睛都红红的,伴着孩子特有的清亮,看上去就像只被人欺负了的小兔子。
看到这副场景,柳叙槐哪里还会有半点睡衣,赶紧把他拉到屋子里来,小吉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
“柳姐姐!哥哥不见了……哥哥不要小吉了……”
小小的手掌不停地攥着她的衣角,仿佛一松手间,她也会不见了似的,还带着些微的颤抖。
糯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她仔细辨认这才听清了小吉的话,却也是不由一惊:“你说什么……”
“哥哥昨儿个晚上和我一起睡下,今天早上起来就不见了……他从不会这样不说一声就走了的……”
听到这里,昨夜叶继家门口的两个身影忽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黛眉不禁一皱——难道真是那两人搞的鬼?
但叶继那一日的功夫她不是没有看到,都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较之一般人都要好上几成,怎么会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被带走了呢……
这其中必有蹊跷!
“你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没有……我睡觉都很浅,就算哥哥翻个身子我也会醒。”小吉摇了摇头,脑袋微微左偏,一副正在认真思量的神情,眼睛里的泪花这才有了止住的意思。
这就更让人奇怪了……这叶继虽然与自己闹了别扭,但本性仍是个靠得住的,况且小吉还这么小,他怎么可能丢下他一个人。
就在她寻思着该不该去报官寻人的时候,屋子外面却传来更为嘈杂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直接给拉了回来。
“小吉你先在屋子里呆着,姐姐出去看看。”
怜悯地将面前仍然哭丧着脸的小包子抱到木头凳子上坐下,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这才轻轻地推开门——
直觉告诉她,门外来的并不是什么善茬儿。
“这还真是柳……小姐。”
后脚还没踏出去,一个年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抬头一看,一个陌生的妇人映入眼帘,年纪约莫四十,手上还拄着根拐杖。
柳叙槐对于她言辞中那个刻意的停顿感到些许不快,但心中却泛着奇怪,在她的记忆中,自己好像并不认识她——以及她身后这群打扮朴素的各色人等。
“正是小女子,你们有什么事吗?”方才听了叶继失踪一事,柳叙槐心里本就很是不悦,现在又被一群村民相逼,饶是一向不爱在外显露真脾性的她也有些耐不住了。
“就是她,害了叶公子!把她抓起来。”
老妇身后,一位稍显年轻的男子叫嚣道。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除了背后,柳叙槐的周身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两旁的人均是气势汹汹地望着自己,有些人手中甚至还提着家伙。
“先前害死自己男人不说,现在居然又来魅惑一个说书先生,同他勾三搭四,昨晚不知将她拐到何处去了。”
“这种人定是狐媚子转世,今天就要好好惩治一番。”
耳边嗡嗡不停的尽是对自己的声讨之声,正所谓坏事传千里,看来叶继失踪之事早已传开,但让她没有想到的事,原来平日里她与叶继的来往这些人居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时候拿出来冤枉自己。
“不……”
本想着解释,可是一瞬间,柳叙槐却发现自己根本讲不出话来,她越是着急,喉咙里却越是火烧火燎,连发出一丝声音都是奢望。
她用手扼住自己的脖子,这才感觉一丝好转,但呼吸却又渐渐困难,自己的身子也好像不受控制一般,渐渐沉迷下去……
猛然惊醒!
柳叙槐“蹭”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背上、额上早已经湿了个通透。
原来竟是一场梦,她伸出玉手抚了抚心口,急促的呼吸这才渐渐平缓下来,但是这梦……却真实地叫人不敢相信。
夜里的场景仍历历在目,看来她心底还是分外在意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愫——对于叶继的事情,她倒是比平日里多上了挺多心。
纸窗外的天空已经翻起了鱼肚白,她根本没有心思睡下,起来洗漱完了之后还尚未到卯时,侍弄了下门口的花草,又将衣服给洗完了之后,才听见叶继家中传来了动静。
看见熟悉的身影穿着素色的长袍,匀称的身材看上去并不似一般瘦削之人那般无力,青丝没有工工整整地束起,而是有些随意地散落在背后。
也不知为什么,柳叙槐一下子安心了下来——昨晚的梦并不是真的。
今日不过就是同以往一样,悠然而无奇地开始。
就在那人快要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却悄悄地走进了屋子,昨晚两人别扭闹得有些深,且昨夜的梦中,前来讨伐自己的那些村民她也还记得,这些日子以来,她确实对叶继倾注了太多关心……
但是她心中明了,这不仅害了自己,更是害了叶继。
而那边,小吉正眼巴巴地看着眼前正在准备早饭的男子。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是这纤长的手指掐起菜叶子来却显得格外顺手,有时沾了太多的水,叶继则会拿出来晃一下,小吉默默地看着晶莹的水珠落在泥地上,也不说一句话。
“去把锅铲给我拿来,在那边灶头上。”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继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吉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也不拆穿,只是在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才使唤他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样来来回回了许多遍,小吉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小步子跑到叶继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要叫柳姐姐一起来吃早饭吗?”
他的个子刚到叶继的腰间,瘦削的小脸就这样仰着望向他,眼中闪着晶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