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瘦西湖畔。
下了飞机便急急赶往这里,终于在典礼正式开始前赶到。会场中心,熙攘的人群中,梦茜一袭白色的婚纱,依靠在俊朗挺拔的顾城身边,微笑着和来宾交谈着什么。她的唇角轻轻扬起,流泻着毫不掩饰的幸福,画了新娘妆的她,美丽的耀眼夺目……
近一年未见,再次见面,得知她终于收获了幸福,泪,涌上眼眶,笑意却自唇角绽放,放肆的张扬。
梦茜,你终于拥有了你的幸福,真好。
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梦茜和顾城低语了几句,快步向我走来。还未走到身前,她清脆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已先一步到达,“言晓诺,你诚心想气死我是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手机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掉水盆里了,坏掉了。你的水盆也被我砸了个洞,不能用了……”我低着头,伪装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如果可以让她不生气,我甚至可以立刻哽咽出声。在一起的这几年,她知晓我所有的快乐悲伤,我亦摸透了她的脾气秉性。
“谁在乎什么水盆了? 不过几个小时的航班,你生生耽误了三天,你怎么就不能让人放心……”她的声音,已缓和许多,那浓浓的关心,我怎么会听不出。
“你放心啦。我这么大个人,照顾自己没有问题。”我拍拍心口,义正言辞的保证着,却未料到下手稍重,反而惹起了一串咳嗽。
“你……”她上前替我顺气,略显无奈的开口,视线被我眉心的泪痣吸引,眉头微锁,余下的话语便再未说出。
我轻抚眉心,迎着顾城第数次的冷冽目光,扯开灿烂异常的笑容,“你快去招呼宾客吧,要不然我会被顾大医生的眼神冻死的。我也去换下伴娘服……”
将梦茜推向顾城的方向,我独自向新娘化妆间走去。身后,梦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久久。
彼时,我还不知道,这简单的几句对白,竟是我与梦茜最后的交流。从此,生死永不相见。
化妆间里,梦茜早已叮嘱她的化妆师为我准备了伴娘服以及相应的配饰。我只需要乖乖的坐在那里,闲极无聊,我便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镜中,我眉心那一点泪痣,已鲜红似血。
墨发轻绾,谢绝了色泽夺目的琳琅配饰,只一直碧色的玉簪,斜斜倚在鬓间,衬着身上一袭淡青色的轻纱齐肩小礼服,别填了一番江南女子的婉约韵味。
来扬州前,我要了墓园的地址,去看了他。对于爸爸的过世,很奇怪的,最初的伤感过后,我竟觉得无法言喻的轻松。仿佛多年的仇恨,是一把重重的枷锁,紧锁着我对他的爱,互相争斗,无休无止,直至筋皮力尽。而这一刻,我憎恨的对象已经不在,从此,我的人生,无论精彩抑或简单,再无关仇恨。
换好衣服化好妆,距离典礼的吉时还有半个小时,梦茜和顾城游走在往来的宾客中,忙的不亦乐乎,我既帮不上忙,便寻了个临湖的清净角落,靠坐在舒适的座椅中,独赏这秋日午后难得的好时光。
恍惚的梦境中,那个叫做若夕的女子,说过的。
神仙哥哥,三年后的江都城,等我。
千年之后的扬州城,千年之前的江都城。
隔绝了千年的时光,那一双倾城佳人的倾世之恋,早已无迹可寻。又有谁知,那个推迟了三年的承诺,究竟,有没有兑现?
睡眼朦胧中,我未曾见到,湖中我的倒影中,玉簪顶端的泪痕,映衬着我眉心的泪痣,竟隐隐散发着红色的微茫……
“救命啊……”
昏昏欲睡中,我被一声突然的呼救声惊醒。嘈杂的人声中,稚嫩焦急的声音格外醒耳。
循着声音逡巡,很快便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湖心,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胡乱的拍打着水花,竭力的呼救着。河岸上,人们仿若不曾听到般,觥筹交错间,依旧谈笑风生。
人心,何以凉薄至此。
顾不得自己不会水,我飞身跳入水中,深秋的湖水,冷的彻骨,只在入水的刹那,身体已麻木的险些丧失了知觉。紧咬双唇,我奋力的扑动手臂,艰难的向前游去。
十米,五米,三米,一米。
到了!
手,紧紧的握上那小女孩的手臂,却只余冰冷的泡沫。刚刚真切的看到的呼救的小女孩儿,竟在触碰到的瞬间,消逝……
怎么会这样?
秋季的午后,阳光洒落湖面,波光粼粼,恍的人睁不开眼睛。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自嘲的笑笑,莫不是我刚刚在湖边小憩时入了梦?否则,怎会只有我一人见到这个落水的小女孩……
回身想要向湖岸游去,却发现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刚刚的短暂运动,已耗尽了我所有的气力。那不过短短十米的湖岸,看上去竟是那么遥不可及……
四肢无力,脚下似乎有着巨大的压力向下牵扯着我,想要开口呼救,却呛入了一口冰冷的湖水,喊不出任何声音。
身体渐渐下沉,湖岸上清晰的传来焦急的声音。
“快来人啊,有人投湖自尽了!”
投湖自尽?
是在说我吗?
沉浮中,透过翻涌的水花,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梦茜,扔掉了手捧花,快步向湖边奔来……
身体早已冰冷的没有了任何知觉,只机械的扑动着手臂。苦涩的湖水急剧涌入口鼻,肺腔疼痛的几欲炸裂。湖岸上嘈杂的人声渐渐听不到,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这,便是死亡的感觉吗?
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当初应该听梦茜的话,好好的学习一下游泳了。若是这一次可以大难不死,一定会被她教训好久的吧。
下沉。
窒息。
渐渐,冰冷。
恍惚的意识中,湖岸上跃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快速向我游来。竭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却再无力气张开双眸,我的世界,沉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意识,渐渐消散,耳边,仿佛传来淡淡的女声,带着悲天悯人的怜惜,一字一句,回去吧。
她在说,回去。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