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素一惊:“何谓一错再错?”
道衍说:“至正十年,小僧醒丞相,你们还有一次不可得的良机,可惜你们错过了!”
李行素道:“你说的是与陈友谅结盟之事,当朱重八调转马头南下之际,陈友谅确确实实派信使与大周结盟,当时本官提醒了诚王,可惜他没有听。现在想起,确是失去一次良机,那第二错又在何处?”
道衍说:“第二错,在至正二十三年……”
李行素见道衍停下不说,遂认真想了一会说:“这一年我们正当兴旺,这一年……这一年诚王派张士信、吕珍率十万大军进攻诸全,结果不光是大获全信,还杀了红巾军第二号人物刘福通……这应该不是错事吧?”
道衍说:“大错特错!”
李行素不解:“如何叫‘大错特错‘?”
道衍说:“众所周知,红巾军起事的是刘福通,朱重八最早也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兵,朱重八能有今日,全在刘福通提携之功。在红巾军内部,韩林儿是个傀儡皇帝。天下人都看得清楚,只要刘福通在,韩林儿永远都是第一号人物,他朱重八也只能坐第三把交椅。”
李行素明白过来:“你是说我们杀了刘福通,是帮了朱重八的忙?”
道衍反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李行素道:“可是现在韩林儿还是皇帝……”
道衍说:“吴王还在,韩林儿的位置当然不会动摇,一旦天下都荡平了,最后一个该死的就是韩林儿!不信你等着瞧。”
李行素叹道:“如此说来,那刘福通实在不该杀……”
道衍说:“你总算明白了。以朱重八的性格,称帝是铁定了的,如果刘福通不死,他的野心迟早要显露,那时你们还有刘福通这个盟友啊。”
李行素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你既然说大周无救,我们将会有什么结果呢?”
道衍说:“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今天小僧已经说得够多了,罪过,罪过!”
李行素见道衍不再多说,遂道:“自古天意难违,既然是命该如此,时至今日只能认了。”说着喟然长叹,“谢谢道衍师指点迷津,下官就谢过,若有缘,他日必得见,无缘那也是天数矣……”
道衍见李行素欲收拾行囊离去,因道:“小僧还有一事相求。”
李行素道:“你说话。”
道衍说:“丞相对小僧的行迹了如指掌,必是从王行处得来。王行是我多年旧友,又是不可多得的江南名士,他来杭州之作为冒犯了大周,还望丞相放他一马。”
李行素道:“实不相瞒,下官本要与他计较。今看在你的份上,且放过他一次。”
道衍仍不放心,向李行素问了王行的住处,便来到断桥附近的某客栈,只见外围有不三不四的人在晃悠。道衍却径直进入客栈敲门,门开处,王行一见是道衍,急忙把他让进房里,惊恐地说:“你为何也来了?此地很危险,我们可能被发现了,外面都是可疑人!”
道衍说:“不用怕,小僧已经跟李行素说好了,他答应不为难你,要不了多久,外面的人自会撤走。”
王行道:“李行素找到你了?”
道衍说:“找到了,我才从他住处出来。”
王行不安道:“没有人知道你的去向,必是我暴露之后连累了你。”
道衍说:“他们没找到我姐姐,麻烦不太大,他没有为难我,还答应放你一马。”
王行道:“他愿意让步,我估计道衍师是付出了的。”
道衍道:“也谈不上付出,只是为他指点一二,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大周政权反正就是那样了,谁也无力回天。”
王行打开窗子,窥见门口可疑人员果然散去,才放下心来,对道衍说:“李行素还算是个守信用之人。”
道衍问:“朱元璋守信用吗?”
王行道:“主上当然也守信用,不然如何号令三军?”
道衍又问:“你今次来杭州干此等事,如果换上朱元璋,他会象李行素那样放你一马吗?”
王行道:“换了主上,那是绝不可能的!别说我还是敌人,就算是红巾军内部人犯下错误,他也绝不通融。”
道衍说:“在大周这边,不光李行素心善,就是张士诚也算个厚道人。只是自古得天下者必心狠手毒,好人往往是要被吃掉的,眼见得张士诚也难逃此宿命。”
王行道:“我们主上很快就要进攻杭州,此处是不能待了。道衍师若无去处,何不随同小生一起回应天府?宋老如今还常念你呢。”
道衍道:“时间已经过去多年,《元史》应该也筹备得差不多了,小僧不尽一力,如何敢贪功呢?”
王行说:“去应天府也不一定就是编史书,你是佛门中人,终归要谈经论佛吧,那里有一个高僧名叫宗泐,不知道衍师是否听说了。”
道衍道:“久闻其名,如雷贯耳,知道他不仅精于佛典,还是个有名望的诗家,只是无缘得见。王施主与他相识?”
王行说:“不仅只相识,还称得上相知。你不在应天的时候,原北郭诗社的友人常相聚一起,这位宗泐也是每会必到,所作之诗亦为道友称道。”
道衍动心道:“佛与为学一样,忌孤随寡闻,宜博采众长,小僧本欲前往,不知智及禅师这里愿意否?”
王行说:“宗泐与智及禅师是要好的道友,只要你说是去宗泐处,他没有不同意的。”
道衍道:“如此,小僧愿回净慈寺一试。”
王行见道衍要走,遂道:“外面可疑人虽已散去,只恐又有变数,我得另选客栈等你。自净慈寺往东,有一个悦来客栈,无论智及禅师同意与否,你都要来悦来客栈回个信。”
道衍又回到净慈寺,向智及禅提起要投奔应天府宗泐法师。智及道:“自古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才有长进,宗泐是位难得高人,你去到那里必有所获。本寺本来少不得你,但为你前程,为师不留你。道衍师何时成行?”
道衍说:“有位朋友正好回应天,小僧即日起程。”
智及道:“本来时刻可走,有一事,恐怕要耽搁些许时辰——出城往东有个普济寺,那里有个溥洽法师,你知道否?”
道衍说:“溥洽乃杭州名僧,弟子有何不知?本欲认识,只无缘得识。禅师为何提他?”
智及道:“其实溥洽亦早知你之名,或是机缘未到,你们不能相识。他也来过净慈寺多次,还留了话在贫僧这里,我若是要离开净慈寺时,务必到他处一趟,你去了自会知道。”
道衍就此别过智能及,回到僧房收拾行李。来到普济寺,已是酉牌时分。道衍向执事僧报了名号,说是要找溥洽。不一会执事僧回来问道:“溥洽法师正忙,他要我问道衍师是经过此处,还是特意过来。”
道衍说:“是智及禅师特意令小僧来会法师的。”
执事僧道:“今日已晚,请就在寺里住下来,明法师得空,必来见你。”说着便引道衍去居士房里歇息。
是日无语,次日已牌时分,道衍正焦燥不安,一个二十多岁的僧人进入房间施礼道:“阿弥陀佛,让客人久等了。”
道衍还礼罢就问:“你师父呢?”
年轻僧人说:“贫僧有两个师父,一为本寺雪庭禅师,一为天竺寺东溟禅师,不知道衍师要问哪位?”
道衍疑惑道:“难道溥洽不是你的师父?”
年轻僧人施礼说:“贫僧正是溥洽。”
道衍吃惊道:“如此年轻就博得好名声,失敬失敬!”
溥洽道:“虚名在外,实无本事,惭愧惭愧!”
道衍实不敢相信,如此年轻之人就能穷尽佛典。便出典试探,不想溥洽果然满腹经纶,对佛学皆有其独到见解,一番言谈下来,道衍便对他钦佩不已。溥洽谦虚地说:“昨日本该拜见法师,只因几台****无法抽身,今日特来赔罪。”
道衍说:“客气。道衍此来,除了久仰法师之名前来拜会,另有智及禅师……”
溥洽不待道衍说完就打断道:“净慈寺乃是名寺古刹,智及也是不可多得的大德高僧,道衍师何故他去?”
道衍说:“贫僧自至正二十年到得净慈寺,一转眼已过了六年,近日正好有友人他去,修行一事,挪个地方或有好处。”
溥洽道:“道衍师真要离开净慈寺时,贫僧方得与你说。”
道衍说:“智及也不是如此言说,道衍正想不通,为何非要我离开净慈寺才能说。”
溥洽道:“此事说来话长,六年前普济寺来了位女施主,礼佛甚是虔诚,因此贫僧就对她有了印象。某一年,寺里接连有几台法事,一时忙不过来。当时正好净慈寺住持智及禅在场,他说可以着道衍来帮忙。那女施主悄悄问我:老和尚说的道衍是不是吴县的道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