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夜,像瘟疫一般弥漫着,而在这瘟疫一样弥漫的夜色里,天地间在无声无息的变着颜色,客栈的上房里,明月青与方孝孺对坐在宫灯之下,他们彼此眼里的深情,在心灵之间穿梭,在交融,在互暖。
那两双手,却不知何时,已紧紧握在了一起,像是已融为了一体一般。
这就像多次的久别重逢,他们不想彼此再分开。
明月青的心,是两头飘乎的,因为此刻的她,心里还住着一个傅夕歌,那么多次的生死相依,那么多次的真心相对,那么多次的纠缠,那么多次的分别,让她的心,挤进来了那个冷漠的男子,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授意,她必须有此一劫,这是她生命中避免不了的劫数。
方孝孺握紧她的手,深情的说:“青儿妹妹,对不起,这些年来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我真是个罪人,没有保护好我的姑娘,我该死啊。”说着说着泪花闪烁,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了出来,看得明月青极是心疼。
她忙抽出一只手去替他擦拭腮边的泪水,边擦边柔声说:“孝孺哥哥,我不怪你的,青儿也知道你的苦,明白你的累,这一年以来,你一直在寻找青儿的,你也为了青儿受了很多很多的罪,青儿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不知?”她的手在方孝孺光滑的腮边擦过,就像擦过对方温柔的心,两颗心的温柔,在这个温暖的夜色里暗暗升腾着。
方孝孺却是泪如泉涌,再也止不住了,他哽咽地道:“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的青儿妹妹。”
明月青有些惊奇,又有些着急:“孝孺哥哥,青儿都已经原谅你了,你为何还要一直说着对不起呢?”
“其实这一年来,我一直都跟在你的身后,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守护着你,就怕你受到一丝伤害,而形影不离。”方孝孺的泪已然决溃,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紧紧攥住明月青的小手,怕一松开,自己救命的稻草就消失不见。
明月青疑惑的道:“孝孺哥哥,你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是的,从火烧桃河村开始,哥哥便一直跟着你,看着你遇到一次一次的危险,落进一次一次的绝境,而我却无能为力,我却胆小如鼠不敢出现,我是一个怕死鬼啊。”方孝孺绝嚎着,悲痛之至,让人看起来也不免感染,与他一起同悲。
明月青摇头说:“你既然能跟了我这么久,却为何不出现呢?我也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我甚至因为你被送到北方去了,我还曾一度打算北上去寻找你呢。”
“我不是不想出现,而是不敢出现,因为我怕一出现便会死在杀手的剑下,那样的话,我便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方孝孺一脸惊恐,说着这些话的感觉像是心有余悸,用紧惕的眼光四下瞄着,怕一不小心就有魔鬼降临也似。
明月青惊讶问道:“为什么,什么人要杀你,他干嘛要杀你,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么?”
“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是他却要杀我,从八年前那个月圆之夜的槐花树下开始,他便开始追杀于我了?”方孝孺一脸惊恐,一脸无奈,还有一脸的懊悔。
明月青愈听愈糊涂了:“八年前的月夜,槐花树下,一切都很正常啊,为什么会有人从那刻开始要刺杀于你呢?”
方孝孺只得苦笑着,把他在八年之前那夜的事情与明月青说了,其实那天明月青在树上睡着之后他便离开了,等到了半夜之后他才回到树下,那时的明月青已在树下的石台上睡着了,有一个少年侠客站在她的身边,少年剑客的脖子上却流着鲜血。
那少年冷望着他,问道:“你为何忍心让一个女孩在树上睡着,你难道不怕她会出什么事情吗?”
方孝孺傲笑:“在我的家里,会出什么事情,小子,我看你是多虑了吧?”
少年没有回答他,只是负手看向身后的花树,与他道:“这个女孩想要满树的花落下,我成全了她。”
“你是如何成全她的?”杞郎看着那少年脖子上不停流下的鲜血,已是触目惊心,声音发颤的问。
那少年道:“我用剑一片一片的把它们削断,待姑娘醒来,这满树的花朵就会像雪花一样的飘落下来,为这个傻女孩下起一场槐花雨。”说到此处的时候,那少年竟然温暖的笑了,笑得那么明媚,那么的温柔。
他温柔的看着沉睡中的明月青,目光中跳跃着一种深情,然后轻叹一声,缓缓离开。
方孝孺目送他孤单身影的离去,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直到那少年走远了,才又送会了一句像警告,又不似警告,像威胁,又不似威胁的话:“这辈子你若有做出对不起明月青姑娘的事情,我发誓,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绝不食言。”
这一句话,吓得方孝孺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他不知道那剑客是如何知道明月青的名字的,又是如何知道明月青想让满树花儿落下的,所以他忍不住问到:“请问侠客姓谁名甚,方孝孺以后好作报答。”
“报答不必,你只要记住,有一双眼睛在时时刻刻盯住你,而那一双眼睛的主人,他叫傅夕歌。”那话说完,人便飘飘而去,完全消失了。
“傅夕歌?”明月青身体一振,失声道:“我的师兄,他要刺杀于你,他怎么可能会刺杀于你啊?”说到激动处,明月青竟整个人站了起来,手摇着方孝孺的肩膀,高声问道。
方孝孺被摇得晃来晃去,失去了平衡,他的一张脸,却红得似泼上了酱,他怎么可能跟明月青说他是因为跟思阳公主回宫而被傅夕歌撞见,傅夕歌才一怒之下要追杀于他吧?如果不是他做了对不起明月青的事情,那个剑客难道会吃饱了撑着,非找他的麻烦,但如果不说一个信服的理由,明月青又如何可以相信,他是无辜的呢?
所以他说:“那是因为他喜欢你,而你喜欢我,所以他嫉妒,要横刀夺爱,要杀了我。”
明月青一听,脑袋如受雷击,身体一震,险些晕倒过去。
门外响起了一声冷哼,有一个朗朗的声音传了进来:“方公子在此大放厥辞胡说八道,难道就不怕良心不安吗?”
两人一震,却见门推开了,走进来四个汉子,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那燕王朱棣,马和四人进来,方孝孺便起身迎到:“原来是燕王阁下和四位仁兄,这么晚了,诸位仁兄难道还不想休息?”
“没有打扰你好事吧,方公子?”燕王怪眼一翻,意味深长的盯着方孝孺,冷声问道,方孝孺俊脸一红,讪笑道:“没有,没有,怎么会有呢?小弟我亦正准备回去休息,这不。几位仁兄便来了!”
“依在下看,公子你怕是没有想要回去的意思,怕是想在这里抹黑我的傅兄弟抹黑倒底才心甘?”那燕王毫不留情,直面指出。
方孝孺一脸窘迫,好生尴尬,忙偷偷瞄向明月青,却见明月青也是杏目圆睁,冷望着他,像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一般。
在她的心里,师兄可是天神一般的人物,那顶天立地般的汉子,怎么容得别人去抹黑和玷污,就算他真的会去刺杀方孝孺,那绝对也是因为方孝孺做错在先,犯了他的禁忌,他才可能拔剑相向,她的师兄是绝对不可能滥杀无辜的,绝不可能。
所以她说:“孝孺哥哥,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傅夕歌为何要追杀于你?”
面对明月青如电的目光,杞郎总是惭愧的低着头,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瞬间变得太矮小,太卑微,太无法与江女心中的人相抗衡了,他只得说:“青儿妹妹,你信我么,你信你的孝孺哥哥么?”
“你自己都无法信自己,叫别人如何去信你?”燕王发出一声冷哼,冷笑着问。
方孝孺的脸变得寒冷了起来。
他身边的那齐泰发话了:“燕王殿下,我们敬你是燕王,才给你三分薄面,请你不要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你这是在警告我么,还是在提醒我?”燕王扬嘴一笑,回目而问,他回脸看向那齐泰,却见此人浓眉大眼,器宇轩昂,看起来亦非凡俗之辈,而此时却是虎目圆睁,对视着他,一股当仁不让之势,亦回他道:“没有警告也没有提醒,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你说出了什么事实?”燕王笑亦非笑的冷问道。
齐泰说:“就算是当今皇帝都无权管别人的私事,你身为一个藩王却在此指手画脚,难道不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吗?”齐泰字字若刀,刻向了朱棣的脸。
他的话让朱棣的一张老脸倾刻间黑云压顶,难看之至,朱棣怒极而笑:“本王再如何废,难道还会比尔等草民下贱的?”
“哈哈,下贱?你说我们下贱?那我姓齐的想问一问太子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那齐泰朗然而笑,针锋相对,对于朱棣的高傲与狂妄,他却完全不放在眼里,而他这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却像一声惊雷,震响在朱棣与众人的耳中,他们不知道这记惊雷不但能震响在他们的耳中,在不久的将来还会震响在明朝的大地上,震得天崩地裂,山河破碎,血雨腥风,王朝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