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来愈沉,傅夕歌靠着的舱顶,突然多了一个柔美的身影,他不用回头,便知此人乃明月青。
明月青轻叹一声,耸肩并腿,挨着傅夕歌坐了下来。
她说:“恩公,你为何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请叫我傅夕歌。”傅夕歌扣紧青魔剑,声音淡淡。
明月青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江风撩动着她的秀发,她偏着俏首,说:“好吧,我就叫你夕歌大哥,可以么?”
“我是一个浪子,曾经得罪天下武林,还害死了多少侠肝义胆的壮士,你认我做大哥?不怕我连累你么?”傅夕歌嘴角挂着一弧冷笑,缓缓转过脸去,那俊美的脸孔在那夜空中看起来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明月青傲抬俏手,与他对望,绝不退让,很是镇定的回答:“青儿虽为一介弱女,但也非胆小怕事之辈,夕歌大哥你数次于生死悬崖边救了青儿,青儿的命都是你给的,还怕被你连累吗?”
傅夕歌的眼角不禁颤抖了一下。
眼前这个女子的话,像一只柔绵的拳头,竟然撞动了他坚硬的心脏。
他嘴角的冷笑隐去了,眼神里却剩下了满满的悲伤。
明月青道:“四年之前,在京城皇宫下,因为腿软而害怕的那个刺客,便是你么?”
“是的,就是我,我是胆小鬼,因为我的胆小,那些壮士无辜身死明宫,我傅夕歌是害死各位大侠的千古罪人啊。”傅夕歌悲痛莫名,掩面而泣,泪如滚豆,粟粟而落,晶莹的盛开在了明月青的指尖。
明月青伸出葱葱玉手,正替他抹泪,她像在安慰一个小孩一般安慰他:“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那刺杀失败完全是因为刺客的冲动鲁莽,不听从你的劝解,世人误解你了,我的恩公。”
明月青的话如同一丝春风,抚绕在他的耳畔,把蒙在他心尖的冰雪,一点点融化,他惊讶了,拿开掩脸的手,要好好看看眼前这个女孩。
四年了,他能再有机会,好好再看他一次。
明月青望着他的眼眸,柔声道:“傅大哥,听我跟你讲个故事好吗?”
看着夜色下她那温柔的脸庞,他无法说拒绝,点头。
明月青轻轻舒了一口气,说:“当年有一个少年自小就受到了严格的击剑、演阵、兵法等军事训练,他十三岁时,曾仗剑在集市行走,遇到一豪强凌辱一弱女子,便拔剑相向,立斩此贼,轰动都城。”
傅夕歌身子一颤,问道:“你如何知道?”
明月青伸出两根葱指,拦住了他的嘴,继续说:“自此人不敢忤视,这么小,就没人敢正面对着看他,说明他少年英气咄咄逼人。闻得少年壮举,有刺杀皇帝的义士便招募了二十名亲信壮士,请他负责训练,而义士早巳筹谋着对朱元璋的刺杀行动了。他见那少年年少英武,又是大剑侠的关门高徒,便有意招于麾下,好在将来为己所用。”
明月青继续说:“而这个少年,便是傅夕歌。”
傅夕歌苦苦一笑,悲呛道:“夕歌辜负英雄们的重托了。”
明月青说:“不,你不能把所有失败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好吗?”
傅夕歌一脸惊奇的看着她,他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何要替自己开脱。
明月青说:“组织者对这个杀手组织的训练有临阵磨枪的嫌疑,几次催逼傅夕歌立率这二十壮士赴京城。强敌势如破竹的攻击已经使组织者失去了耐性。傅夕歌是最了解他这二十壮士的军事素质的,他不同意做无谓的牺牲,他明白二十壮士一旦赴京城必死无疑,毫无成果的白白送死没有丝毫意义。”
讲到此处,明月青眼中也有了泪花,她望着傅夕歌,声音颤抖:“傅大哥宁愿自己背负着被人家的误解,也要保护自己的兄弟们,这才是天高地厚般的义气。”
傅夕歌悲泪再出:“可惜最终,还是没保护住他们,夕歌没用。”
江女摇头:“历史会给你一个公正的评价的。”
傅夕歌冷笑:“历史只会记住那个在皇宫前吓得颤抖的傅夕歌,哼,那才是历史。”
明月青继续讲:“恰在此时,归影出现,而且有人死荐,放弃自己羽翼未丰的死士,用一个尚勇的卫国人来拔去他心中刺,相比希望更大。归影的迟发让他恼怒,因而以改用傅夕歌为使激将归影。归影答应出征时,组织又隐隐感到归影等待的极可能是比他功夫还要高超的人,归影独去没有十分的把握,因而他毅然决定傅夕歌率二十壮土随归影同行。而此时的傅夕歌仍然感到自己的部下还不能完全胜任这个光荣的使命,同时对归影的能力也表示了怀疑。组织者讥讽他反不如一个外国人知道忠心报国,下达死令,二十壮士必须同行,傅夕歌也只配做个副使。”
明月青讲到这里,****傅夕歌:“组织者那样的安排,你恨他吗?”
傅夕歌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明月青只好继续说:“行动前,正副使之间已经心存芥蒂,互有指摘。在京城境内,由于组织者的过分礼遇,傅夕歌无法发泄对归影的愤懑,但出了国境,傅夕歌就提出由他和他的部下全权履行刺杀行动计划,让归影寻找他的助手去。既然你没有十分把握,我们自己国家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办更振奋人心。归影则坚持自己是正使,一诺千金,决不失信于太子,并说如果傅夕歌再坚持己见,则抛开队伍,独入虎穴。就这样,一路行进,一路争执,直到京城。”
傅夕歌的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他是在愤怒么?还是在惋惜!明月青没再问他:“在送给朱元璋宠臣价值千金的礼物,臣答应说服朱元璋接见他们后,他们开始了各自的忧虑:不论谁都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个使命。”
明月青看着傅夕歌脸上的表情有无数个变化,知道他内心在辛苦挣扎:“因为他们已经嗅到京城戒备森严的战时气味,更何况不可一世的朱元璋要在宫前按九宾仪式接见他们!那二十壮士是没有资格进入宫殿的。于是二人首次商议如何协同刺杀行动。最后的结果是:归影携带人头走在前面,傅夕歌抱着藏有鱼肠匕首的地图紧跟其后,朱元璋展图时,归影拽住皇帝,傅夕歌抓刀猛刺……计划确定的夜晚,傅夕歌突然病了。这一年他只有十三岁,寒冬中不停的行进,饥渴劳累、水土不服、对归影的气愤,对组织者的幽怨,对刺杀行动胜败的焦虑,使他的身体受到极大损伤,他开始时冷时热,他患了伤寒。皇帝召见的时间不会改变。于是傅夕歌安排二十壮士速离京城逃生,自己则拖着病躯义无反顾地跟随归影跨进了宫门。
按照正副使的次序,二人走至宫殿台阶时,傅夕歌突然感到心悸,面色煞白,两腿发抖。他知道伤寒病不是时候地发作了。他不得不站下,调整呼吸。这时朱元璋的大臣们开始疑惑了。归影见状,急中生智道:此子乃粗鲁之人,从未见过皇上的威严,免不了有点害怕,请皇上原谅。朱元璋说:叫傅夕歌把地图给你,你一个人上来吧。这样,傅夕歌只能暗自焦急地等在殿下了。
归影围柱追刺皇帝时,傅夕歌在殿下有劲使不上,只能等待死神的降临。他带去的壮士只有一个逃回了家乡,是他讲述了傅夕歌患病的经过。家乡的百姓们认为:尽管傅夕歌在外人看来胆怯怕死,但他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这种人同样值得后人敬重和纪念!千古遗恨,谁解傅夕歌?”
“哈哈,千古遗恨,谁傅夕歌?”傅夕歌听罢,仰天长啸,声如狼嚎,他是一匹孤单的狼,在历史上留下了抹不去的骂名,却还苟活在人世之间。
他说:“四年前那****不如死了,追随归影而去,亦用不着活得这般辛苦了。”
“如果你那样做,你就是一个懦夫,你就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壮士,你就对不起家乡父老对你的殷切期盼,对不起夕歌台。”明月青声音若鞭,一字一句抽打着傅夕歌的心和脸。
傅夕歌回脸问到:“夕歌台?什么是夕歌台?”
明月青答:“在你的故乡易县城南八里处,你当年练兵的地方,现在乡亲父老们都在那里祭拜你,因为在他们心中,你不是胆小鬼,而是顶天立地的刺皇英雄,他们把祭拜你的地方,唤作夕歌台,你知道么?”
听到此处,傅夕歌心潮涌动,他仰望北方那易水之畔,被兵火涂炭的故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再次浮上心头。
忽然他似想到了什么,忙冷声问:“傅夕歌乃外人,而你一苏河畔的女子,如何知道傅夕歌这么多事情,告诉我,你究竟是何人?”傅夕歌回过神来,才身边的明月青却不简单,身为一个剑客,骨子里那敏锐的嗅觉驱使着他拔出青魔剑,杀气瑟瑟的横在了明月青的皓颈之上。
青光中,明月青的脸色却未变,只是似笑非笑的望着他,竟与他开起了玩笑:“我是傅大哥肚子里的蛔虫,难道不可以么,嘻嘻。”
那笑颜如花,更激起了傅夕歌的冷寒,他将剑锋前移一寸,贴上明月青白雪般的颈肤,森然道:“不说?那就让我青魔剑饮下你的热血吧。”
“杀我,你舍得吗?四年前的花前月下,我便记住了你,你杀我吧,我死了,在黄泉路上还会记住你这张脸的。”明月青依旧迷人的笑,像是这夜空中最柔美的景色,那一抹明艳,谁也无法抗拒。
“恩公,不可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傅夕歌耳畔响起,他回脸,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孔,失声道:“张家嫂子!”
“恩公四年前便已是一个惩强扶弱的大侠,怎会在四年后把剑横在一个善良女孩的脖子上呢?”那张家嫂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舱顶上,她见傅夕歌要杀明月青,便急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