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掌峰下。
傅夕歌呆呆的跪在枯草连天的废墟里,这里原来是一座古店,店老板名叫傅庸。
昏迷过去的欧阳妙弋安静的躺在灵峰中的溪水边,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她如玉绸般的皮肤,那柄褐色的剑安静的躺在她的身边,傅夕歌已把她衣服穿好,自从那瀑布下一闹,这个女孩已昏迷过去了四五日,就像睡了长长的一觉,久久不愿醒来。
傅夕歌是愧疚的。
他回想起自己与姑娘说的那些话,他把她骂得连娼妓都不如,是一个正常点的人都会气得暴跳如雷的,更何况这个姑娘气性如此之大,气昏过去十天半个月,也属正常。
傅夕歌痴痴凝视了姑娘一久,阳光下的这个女子,看起来是那么的清美,比他心中的江女,还要美丽了不少,怎奈他的心在八年前就交给江女了,天底下再美丽的女孩,对他来说,只不过是凡花俗草,提不起任何的兴趣。
想起明月青,他的心又猛烈一震,不知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他落入了段子羽的手中,情况会不会很糟?如果她受到了什么伤害,自己死一万次,怕也难赎其罪的。
想起明月青,他又想到了段子羽,想到段子羽,想到了光明顶决战,而把亲生祖父亲手震死,他已肝肠寸断,不知为何,他会从京城的大将军府飞到这个儿时的故乡,难道是上天用冥冥的力量把他送到这里,让他来赎罪的吗?
思绪飘过了万水千山,又回到了这个荒芜的废墟,十多年前那一场大火,烧去了他儿时多少美好的记忆,现在,此刻,在荒草中,在废墟那,那些记忆好像又有了生命,又鲜活了过来。
一草一木,一石一瓦,一朵花,一片叶,一滴水都映着他们的笑脸,他的张玉伯伯,他的无忌叔叔,他的日月爷爷,他的霜儿姐姐,他的祖父,他的伯母!
他的那些传说。
月圆下,伯母抚摸着他的头,跟他讲:“歌儿,媳妇儿是上天派下来的仙子,来替母亲保护你,陪伴你,照顾你的。”
当月圆之夜过去,他的世界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伯父伯母双双离他而去,家破人毁,他被送到了祖父身边,跟随祖父发动了叛变之战,光阴如梭,时间似箭,转眼之间,过去了多少年日,经历了多少风雪,那一个个最亲最近的人,却离自己而去,他们用生命保护的这个人,却是如此的颓废彷徨,跪到在这里,就像一个废物。
“天呐,我到底能做什么?”傅夕歌仰天长啸,就像一匹受伤的狼,那么迷茫,那么悲伤,连他自己,都无法找到这路的方向。
他苦笑。
当初的替光明顶众雄的报仇誓言,是一个多好的梦想,但那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他连段子羽身边的一个侍卫都打不过。
他连自己的师妹都救不回。
他连自己心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
他,谈何报仇?
想到这些,他不禁怒从脑起,悲由心生,自叹活在世上已是无用,不如一死以谢天下,说着仰天一掌,往自己天灵盖拍去,想要一掌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你死,我也陪你。”
身后的一声绝叫,惊醒了他,傅夕歌惊讶转身,却见妙弋一脸决绝,横剑于紧,直视着他。
口中道:“我知道我的死活对你来说已无关紧要,但是如果你就这样死了,不但我欧阳妙弋会看不起你,全天下人会看不起你,那些为你而死去的冤魂,也会在地下鄙视你,试问傅夕歌大侠,你有脸去见他们吗?”
傅夕歌见对方用性命来威胁自己,心中自然大为不悦,不过见妙弋一脸的决绝,不像是说笑的样子,不管如何,他总不能拿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开玩笑。
所以他道:“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放下手中的剑可好?”
“要我放下手中的剑可以,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妙弋表情不变,完全没有缓和的意思,脖子上的旧伤口处,竟然又被她锋利的剑刃划出了新的伤口,殷红的鲜血从皮肤下渗了出来,傅夕歌急道:“你说。”
“第一问,傅公子你可有完成你母亲的愿望,娶妻生子?”妙弋直直问到。
傅夕歌苦笑摇头:“傅夕歌孑然一身,当然没有。”
“那第二问,你可有完成你众师友的愿望,让天下太平,江湖再没纷争?”妙弋又问。
傅夕歌心中惭愧:“如今武林群雄并起,段子羽杀掠天下,离太平二字,相去千里,此愿当然未成。”
“最后一问,你可有完成你祖上之训,安邦定国诛杀暴皇,还世间一个朗朗青天?”妙弋的最后这句问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她的目光在傅夕歌脸上烙刻着,似要看破他的脑海,看破他的心。
傅夕歌如受雷击,身体大震,仰天绝笑,失声道:“没有没有,全都没有,啊!”声音冲进长空,荡上天际,如同仓狼怒啸,困兽撕吼,撕心裂肺,好是恐怖。
欧阳妙弋却还不停话,她横剑而道:“你如果死了,便是不孝,不忠,不义之辈,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千古骂名,我欧阳妙弋亦羞于与你共活,让我去死。”说罢星目一闭,横手拉剑,立要自刎,傅夕歌一声绝叫,一把把妙弋的剑刃抓住了,忽然胸口处一股大力冲来,将他整个人点住了身子。
妙弋吐了三口鲜血,才勉强定住身子,因为傅夕歌体内身怀绝世神功,她虽用自杀引诱他过去将其点穴定住了,但点穴之时也被他体内的反震之力震得她深受内伤,她最后哀怨与满怀柔情的看了傅夕歌一眼,心中道:“永别了,亲爱的傻小子,我的夕歌哥哥,今生无缘,但愿来世,还能与你遇见。”
“龙瀑之顶,雁山之心,日月坟头,留书诀别。”那个清美绝伦的女子,给傅夕歌留下了这十六个字,柱着她的松纹宝剑,一身雪白,踉踉跄跄,一步三回头,走出了灵峰谷底,走出了傅夕歌的世界,傅夕歌或许不知道,这个分别的场景,会让他记住一辈子,遗憾一辈子。
当身上的穴道解开之后,已是傍晚时分,傅夕歌顺着妙弋话中所指,寻找到了龙瀑之顶的雁山之心,就是那个有小溪,有草坪,有木屋和漫山马缨花的世外桃源,此时的木屋之旁,有一座新坟,新坟的墓碑上书写着几个字:“雁荡山豪侠日月之墓”。
“日月爷爷?”傅夕歌的心瞬间凉了下去,他想起年幼时那个白须白发,一脸慈祥,喜欢教他下棋的和善爷爷,所以绝叫一声后,扑通在坟前跪了下来,连磕十好几个大头,心中悲愤莫名,痛哭流涕,此时天地间突然刮起一阵悲风,卷起了那墓碑上用石块压着的一条纱绢,像极了那个白衣姑娘身上的纱衣,它在风中猎猎作响,就似一展旗帜。
傅夕歌好奇,伸手取了过来,展开之时,触目惊心,竟见那纱绢之上用鲜血书写着一段字,文字清秀飘逸,显然是出自女子之手,而且血迹未干,像是刚写完不久:
“夕歌哥哥,别了!你是我最爱的人,无奈天意弄人,你却爱我的义姐明月青。但我无怨,因为我成为了你的人,我会记住与你在一起这些美好的日子,谢谢你给我希望,给我幸福,给我伤痛。不管你为什么变了心,我亦不会恨你,但亦不会再见你,因为我不会打扰你的幸福,所以这一别,便是永别。这坟內埋葬的人名叫日月,他用他平生的功力救了你,助你炼成了天下第一神功,希望你用此神功,为天下万民造福,不要辜负了那些为你死去的人们的厚望。最后告诉你,你心爱的女孩此时此刻正被其父段子羽困在京城,如果你还能振作,不要忘记那里有一双渴望的眼睛,在等待,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拿下丐帮,兴师京城救你爱人,再寻到方腊财宝,以助燕王。欧阳妙弋,绝笔。”
“妙弋,你叫妙弋吗?”读完了那一篇信,傅夕歌的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那一种无根的莫名的疼痛,让他无可抵御,连呼吸都不由间急促了起来。
浑身突然间失去了力量,轰的一声,像一座山一般,仰面跌倒在日月的坟墓前。
他的世界,就像瞬间坍塌了一般,像是最宝贵的东西被生生抽离了,像是鱼儿失去了水,花儿失去了阳光雨露,可是他始终想不起来这个欧阳妙弋是谁。
为什么字里行间的情真意切。
他能感受到,却回忆不到,他与她之间,到底有过什么过去,为什么这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模糊?
“谁能告诉我,她是谁啊?他是谁,她究竟是谁啊?”傅夕歌那迷茫的声音穿过了雁山的千山万水之间,但却只有回音,没有回应。
而那妙弋笔下的京城,丐帮,段子羽,燕王,还有明月青,这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关联呢?特别是那什么所谓的浙西方腊财宝,到底是什么呢?
那些逝去的记忆,似乎正在慢慢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