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士来到客厅,朱棣已经在那里等候,然后他屏退左右,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相士跪倒磕头:“小人斗胆请燕王殿下站起。”
“噢,为什么?”
“小人要看你的全身,才能判断您的未来!”
朱棣站在客厅里,相士起身,前前后后、上下左右地仔细观察燕王健壮的身体,突然,“扑通”一声,把朱棣搞得一紧张,只见相士又跪下了,连连磕头:“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哎,朱棣苦笑了一下,北平百姓素质这么差,都喜欢当奴才啊。他心里很得意,表情却很严肃,嘴上却很坚定:“大胆奴才,休得胡说!你知道你这是死罪吗!”
“小人知道,那请小人把话说完,陛下再杀不迟!”
朱棣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好吧。快说。”
这相士又毕恭毕敬地磕了几个头,说出了几句永远载入史册的名言:
“圣上太平天子也,龙开而凤姿,天广地阔,日丽中天,重瞳龙髯……龙行虎步,声如钟实,乃苍生真主,太平天子也。但年交四十,髯须长过于脐,即登宝位。”
朱棣心中大喜,但他是什么身份,心事岂能让相士看出来,表面上还相当镇定,听完之后,依然要杀,相士苦苦哀求,这才保住一条小命,朱棣命令他离开北平南归,不能留下招惹是非。
等这哥们走到通州,来了一队士兵,又把他给抓回去了,直接送到了燕王府,你说这折腾的。
当天晚上,这个术士就在燕王府喝上了酒,朱棣和道衍居然陪在他身边。讲起这两天的故事,三个人都乐得哈哈大笑。
原来这术士不是别人,就是当年给道衍看相的袁珙,而袁珙这一番表演,也都是道衍和朱棣事先策划好的,他不是表演给朱棣看,而是表演给北平的军官看的。
在那个科技文化不发达,人们普遍迷信的年代,大多数普通人还是相信这一套东西的。所以,朱棣需要这些装神弄鬼的花活。但是,本来是用来忽悠别的的把戏,他自己听的多了,慢慢也真相信了。
朱棣认为,要让别人相信,自己首先得相信;自己越相信,事情就越可能变为现实。
从此以后,朱棣的胡子再也没有剪短过,而是用个黑纱绣囊,很小心地包藏起来。
道衍又推荐了一个名叫金忠的半仙。朱棣知道道衍是个大忽悠,就把金忠叫过来,要他给自己占一卦。金忠看了朱棣抽出的签之后,二话不说,纳头就拜。
朱棣乐了,问他这是为何啊,金忠首先请朱棣屏退左右,然后又跪下了,说要饶恕自己死罪。
朱棣看他这么郑重其事,当然也就答应了。
眼看四下无人,金忠这才毕恭毕敬地解释说:“这个签贵不可言,只有真龙天子才能抽到。”
说什么当然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还得看你得怎么说。
得,不愧是道衍带出来的,留在身边忽悠人吧。
中国人是没有宗教的民族,但我们有悠久的迷信传统。
历代农民起义,都把装神弄鬼的把戏玩到了极致。就拿第一次起义说吧。
秦末时,陈胜和吴广准备造反。他们一核计,让吴广给给鱼肚子里塞上写有“陈胜王”,的丝帛,然后故意交给卖鱼的,然后故意让卖鱼的卖钱自己队中的厨师,然后故意找一帮人来吃鱼,然后故意对头鱼肚子里的“陈胜王”大惊小怪,制造气氛。
大半夜时,吴广又毅然放弃了休息,以饱满的热情,投身到制造封建迷信的活动之中。他在大家休息的丛祠外,占上篝火,模仿狐狸的叫声,并高呼“大楚兴,陈胜王”。结果,陈胜的威望就这样一点点被提起来了。
现在,雄心勃勃准备造反的朱棣,也学会了从民间的传统中借鉴一些东西。真正的智慧在民间,朱棣一直这样认为。
时间来到了建文元年二月初八,据说当时劳累了一天的朱棣,躺在床上却总也睡不着。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从一个淮右农民,一路奋斗到大明开国皇帝的传奇经历,不禁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伤心。迷迷糊糊中,他梦见了朱元璋,父亲告诉他,这江山本来是要留给他的,但他当时不在自己身边,因此非常遗憾啊。随后,朱元璋赐给了他一个大圭,大圭上刻着“传之子孙,永世其昌”八个大字。
这大圭在古代,可是权力的像征,朱元璋亲手赐大圭给朱棣,难道他也要暗示朱棣造反吗?天亮了,朱棣醒来之后,正琢磨这个梦呢,突然有人来报,王世子妃张氏生了!这也是朱棣的第一个孙子。
朱棣一楞,立即把孙子的出生和自己的梦联系在一起,认为这不是简单的巧合。他来到了张妃的房间,亲手抱起了小孙子,看到这小家伙,眉宇间似乎有一股英气,不像他那个胖子老爸,倒更样自己,朱棣没学过生物学,也不知道有隔代遗传这回事,但他非常高兴。
徐王妃问:“小孩起什么名字呢?”根据朱元璋的规定,孙子必须是三字名,中间必须有个瞻字,最后一个字中还得有土——这够难为人的了。
朱棣突然心中涌起一股能量,他似乎看到奉天殿就在脚下,群臣在向自己下拜。“就叫朱瞻基。”他脱口而出。这个基,正是登基坐殿的基。
当然,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朱棣的这个梦,是后人编造出来的,既为了给朱瞻基的出生制造神秘色彩,也是为了给朱棣叛乱制造合法性,但是,我们却有同样的理由相信,这个瞻基的名字不是随便起的,这是有政治寓意的。
有一个孙子算什么,我要当上了皇帝,满朝的文武都得管我叫万岁爷!
朱棣他们以饱满的热情与时间赛跑,为谋反做认真扎实的准备,朝廷那边当然也没闲着。除了在北平周边布置兵马严加看守之外,他们还打算在朱棣集团内部寻找突破口。
建文元年正月,燕王府长史出现在了朱允炆的内宅。这实在是一桩不寻常的事情。虽然这是秘密进行的,但足以证明朱允炆集团的一个秘密——他们很重视来自北平的客人。
葛诚是奉朱棣之命来京参拜的。朱允炆贵为九五之尊,葛诚只是个六品小官,按理说,他根本没资格出现在朱允炆的内宅,要不是给朱棣当差,他根本就不能知道皇上长什么样。这种破格的接见,显然让他受宠若惊。
他想起在出发前,朱棣不但交给了他丰厚的礼物,还交待了一项重要任务——眼睛别停着,给我看,耳朵别歇着,给我听,脑子别闲着,给我记!只要是关于朱允炆的一切,我都有兴趣。只要是来自朝廷的第一手资料,都是我关心的。
葛诚暗暗叫苦:这拿我当间谍使,我是做这一行的料吗?
朱允炆文质彬彬,谦和随性,显然不像一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倒像是一个好学上进的翰林学士,这和朱棣那种带着蒙古沙子味的粗狂,显然是两种人,两个世界。葛诚真是名如其人,痛痛快快地交待了朱棣的种种不法行为,如私藏和尚与相士,故意装成平民在大街上做好事,把后花园变成兵工厂等等。并希望皇上早一些采取对策。
朱允炆对葛诚的行为表示欣赏和钦佩。并决定给予重赏。但是他说,现在还没有到动燕王的时候,不能打草惊蛇,还要再观望一段时间,并且让葛诚回北平,继续暗中搜集朱棣的情报。
葛诚一听还让他回北平,犹如五雷轰顶,自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他知道出卖朱棣的下场不是死,是生不如死。而且朱棣非常精明,自己想潜伏而不暴露,可能性基本上为零。
“皇上,求您给小人一条生路吧,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需要养活,我不是怕死,只是担心他们没人照顾啊……呜呜……”说着就一个劲地猛磕头。
朱允炆伸出了双手,把他扶了起来。
朱允炆又给葛诚做了一番说服工作,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工作是光荣的,艰巨的,也是别人完不成的,他是在为建文朝立下不世之功,他的名字,将会和历史上那些有名的忠臣岳飞、文天祥列在一起,永远为后世孙子景仰,永远为士大夫传诵时,实诚的葛诚终于脑子一热,接受了朱允炆的任务。朱允炆还很体谅地提供了一些宫廷内无关紧要的新闻,供他回去向朱棣汇报交差。
葛诚回来之后,很快搞定了一件事。
建文元年三月,朝廷安排陈瑛出任北平按察使,类似于现在河北省长兼北京市长。陈瑛曾在山东按察使任上,以刚直不阿、廉洁奉公著称。朱允炆任命这样一位地方大员,用意非常明确,就是对朱棣的势力进行有效的遏制与监视。这家伙还挺能装,好像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然而葛诚却惊奇地发现,像陈瑛这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好干部,居然被朱棣不费什么劲就收买了,他不但起不到监督朱棣的作用,却成了朱棣的哨兵和挡箭牌。此后,朱棣就经常能通过陈瑛,了解到朝廷的最新动态和可能有的反应,以便自己采取相应的行动。看来这老兄不是拉不下水,是下水的筹码够不够多。拉他下水的人分量不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