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年前,雁荡山,傅夕歌伯父傅庸家里,血战后,一片狼籍。
距那一役数年后,螳螂川,有那么一个无名小村,小村旁有一条蜿蜒的清溪,清溪之畔的竹林间,有一个小菜园,菜园用竹篱笆围着,园中的一张凉草席上,躺着一少年男子,剑眉紧蹙双目微闭,呼吸时而均匀时而急促,显然已深陷梦境,而那丛密不透风的竹林,把天空毒辣的阳光给遮挡住了,阴凉之下,园中的菜苗青绿翠嫩,野花飘香,引得无数野蜂彩蝶竞相起舞,好一派田园之景。
“娘,娘,娘,你去哪儿,等等我啊。”梦中,总有一个朦胧的身影,她在不远之处飘乎,之后竟消失于漫天火光之中,这惊得少年一声悲呼,倏地腾坐起来,星目圆睁,光洁的额头却有豆大般的汗珠滚落了下来,少年捂着胸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附近林间那清澈的溪水潺潺流过,一股清凉之气随风送来,扑进少年的一头一脸,顿时沁人心脾,少年打了个激灵感觉好多了,他用欣长的右手将一根木棒拖回怀中,但见那木棒有碗口之粗,似青非青似黑非黑,通体光滑透亮,有如铁水浇铸的一般。
想必这少年,是来担水浇园的,而刚才肯定是干活累到了,铺张凉席便偷懒睡觉了,这一觉睡得真沉,又梦到这些年来一直纠缠他的那个怪梦了,梦中之人每次都葬身火海,甚是恐怖。少年当然说不上来自己与这怪梦有何关联,只是知道每次做梦都会头疼,而最近的头疼愈发厉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根治,这叫他都不敢睡觉了。
他剑眉星目鼻峰高挺,面部轮廓有型,但粗布麻衣黑木扁担,在加上那睡眼惺忪的样子,教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像个呆子。这少年呆头呆脑行动迟缓,像是刚才那个梦还没完全舒醒般,却值他发呆的当儿,身边竟多了一位黄衣柔发的少女,这少女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鼻子小巧可爱,颊腮白里透红吹谈可破,但见她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像摆着翅膀的蝶儿,鹅黄色的纱衫,把她亭亭玉立的身段轻裹了起来,四肢均匀玲珑有致,右手挎着一只小竹篮,俯身于少年头顶,笑脸如花,看得那少年顿时痴了。
“嘻嘻,呆子,又在做梦了啊?”少女眨巴着大眼睛,嬉笑着问。
少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少女俏眉挑了挑,白了他一眼:“在竹林那边就听见你叫娘叫得那么深情,想必你又做梦梦见你娘了吧。你又没娘,何必天天梦见她?”
“你且说我,你不是也没娘吗?”少年打趣她。
岂料他话毕,那少女竟浑身一颤,脸上笑容暗了下去,转眼之间,竟哗啦啦流出了泪花来,这可吓傻了少年,他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忙起身来哄少女开心,他伸手帮那小气鬼擦着泪水,还柔声哄着:“好妹妹乖,师兄嘴贱说错话了,活该掌嘴,别哭了,快来掌我嘴吧。”说着便去拿少女的玉手去抽自己的大嘴巴子,少女却拳头紧捏,呜呜呜哭出声来:“臭师兄坏师兄,明知人家没有娘,还要说话取笑人家,你倒好做梦能与娘相见,而我却连做梦都梦不见我娘。”少女说着,哭得更加伤心了。
少年没办法,见这女孩泪水这般任性,只得发挥自己那不是很流利的口才来哄她开心:“好师妹,不哭了好不好,以后师兄答应你做梦也带上你,让你叫我娘为娘你说可以不?”
他这一派胡诹之言,居然有了效果,那少女果真没哭了,脸上还浮起了笑意:“呆子,你说话可要算数,从今往后,你娘便是我娘,走到哪里都不可以扔下我,包括梦中好吗?”
“当然,不会扔下你。”看着少女梨花带雨的脸蛋,少年哑然失笑,心中叹到这女孩真让人搞不懂,前一秒哭得稀里哗啦,后一秒却笑得没心没肺。
那少女伸出食指到他鼻子前面,调皮的说:“来,拉勾。”
少年苦笑:“这个事情还要拉勾吗?”“当然,我怕你反悔。”少女扮了个鬼脸。
大手和小手手指勾在了一起,拇指紧紧对按,他们一齐说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改变,傅夕歌永远不扔下沐寒烟,今生今世永在一起。”
“哎,对了,假如将来你出嫁了,我还跟着你吗?”那少年像想起了什么,呆呆地说。
少女听之,莞尔一笑:“你这呆子,真是笨啊,我说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那就表示我永远嫁人的。”
她边说边从竹篮中取出一只烤鹅腿,嬉笑着塞进少年嘴中,少年叼着鹅腿眼睛都直了,他看着这姑娘把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了出来,摆在凉席上面,那真不少,桃花酒一壶,烤鹅一只,爆炒小青豆一碟,好生丰盛。那少女边摆东西边对他说:“爹爹和芍药姐姐出去办事去了,午饭我们俩自己随便将就将就咯。”
少年心底却在发虚:“我现在考虑的问题是,你偷了师父藏的酒,杀了芍药养的鹅,他们回来,你要怎么交代?”“这好办,赖给你背着呗,反正我吃的不多,更不会喝酒,他们追究起来,你的嫌疑最大,嘿嘿。”少女手一摊,摆出一派无害的样子,少年结舌,抬手指着她的鼻尖,“你……”但又拿她没办法,少女见他这般苦样,便朝他狂吐舌头,极是嚣张得意,少年见之,只能低叹一声,算是认栽,在这古灵精怪的师妹面前,他栽了不止一次了。
太阳渐渐向西移去,这对年轻男女坐在凉席上背靠着背分享着美食和美酒,初夏的蝉音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吵得人心生起了些许烦恼,不过在这竹篱笆下面,却没有丝毫烦躁感觉,只有少女叽叽喳喳的讲话声和少年的憨笑声,迭荡着飘起。
少年啃鹅翅啃得一脸是油,甚没吃相,少女取出手绢替他擦脸,他一口烧酒灌了下肚,心中顿生豪气千丈,立时翻身而起,手提木棒,在哪园中草坪上舞起剑招来,但是那身法却令人不敢恭维,笨得像一只鸭子,舞着剑跌跌撞撞,颠三倒四,稀里哗啦的,看得少女直皱眉头,搞得她吃鹅的胃口都没有了,实在看不下去了,跳将起来,随手捡起一根棍子,起身过去与他比划了起来。
少女身轻如燕腾空而起,手中树枝随风一扬,空中一招便直直劈了下来,这是江湖人士闯荡武林惯用的无双剑法第二式,招式直白简单,无多大变化,一般常用于练武强身之时,而仅是一招竖空劈斩,无论格挡和反击均容易化解,怎料那呆子少年见这少女使了这招,心底一慌,竟也使出无双剑法之“初来乍到”来破此剑。
只见他顺着招式,粗重的木棒如开门迎客般的,直直推向前面,而少女的人却是腾空而起的,他却拿武器打人家脚下,这简直就是胡敲乱打指东打西,当然,结果就是头顶挨了一记闷棍,少女打完他头落下地面,小脸已经气得通红,一把抢过少年手中半只鹅腿,恨铁不成钢的怒道:“亏我还好酒好菜伺候你,原来却给了一个废物吃,你脑袋里面是不是豆腐渣啊?那么简单的一招都挡不住,我看你这剑法是白练了,呼呼,气死我了。”
她已气得小脸发白,转身把那只鹅腿扔进竹篮,回目恨恨盯着站于身后的少年:“你可明白,如果刚才击到你头顶的是一把真剑,你的脑袋早就开花了,大傻瓜。”
少年却一脸委屈,他吃力地抬起手中的青黑木棒,苦着脸说:“谁叫师父非得让我用它练剑法啊,拿这么重的东西练武,你就是给我吃仙丹也不管用啊。”
看着他那表情,少女既是好气又于心不忍,想想也对,呆子手中的木棒少说也有二百余斤,叫一个人拿着二百斤的棒子当剑使,纵是武林高手,舞起来也非易事,义父也奇怪了,从哪里搞来这么一根怪木棒来?还非得把它栽给呆子师兄当剑使用,半年来,这木棒便没离开他之身,就连睡觉都抱着睡,据爹爹说这棒比他生命还重要,告诫呆子,棒在人在棒失人亡。也可怜这呆子了,拿这么重的武器来练剑,练到如今一事无成,也罢也罢,这呆子这么傻,就算有神兵利器给他,他也练不出什么东西来,想到这,少女觉得还说得过去,一时心胸豁然,脸上又堆起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来。
她走到少年身前,掂起脚尖,伸手轻轻揉着少年头顶,温柔的说:“呆子,刚才有没有打疼你?对不起哦,下手重了些。”睫毛一闪一闪,呼气若兰,洁白无瑕的脸蛋吹弹可破。如此温馨的呵护,那少年会有疼痛?他享受还来不及呢:“不,不疼,一点都不疼,师妹的小手揉揉,再疼的伤也一下子便好了。”
她的脸泛起了微红:“我真的有那么好么?”“当然,必须的。”少年一脸肯定,少女柔笑着反问:“那师兄说说是我好,还是你梦中的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