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四日,刚参加完国丧的朱棣,身心交瘁,正坐在寓所休息,护卫突然来报,说是道衍大师求见,朱棣一惊,靠,真烦人,没看我都累成什么样了!又一想是给母后祈福的高僧,这个不能不见,打发走了不吉利,见吧!
“贫僧兄叩见燕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师平身,请坐,上茶。”
落座之后,寒暄了几句,大师见周围没有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殿下,贫僧有一件礼物相送。”
朱棣一楞,心说天下都是我们朱家的,我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还用得着你来送?当然,表面还是装得客客气气:“愿闻其祥。”
这时候的道衍突然睁大了他的三角眼,深情地凝神着朱棣,可把朱棣恶心坏了。
道衍喝了口茶,鼓足勇气,无比真诚地说:“殿下如果能让我随您一起回北平,我一定送给您一顶帽子!”
好嘛,一个皇子会缺帽子戴?而且,谁都喜欢给别的男人戴帽子,不愿意被别人戴帽子,这老和尚真是不知高低深浅。不过,朱棣不急着发怒,想逗他玩下去。
“什么颜色的?”朱棣瞪着他的光头,好像随时准备要砍下来当球踢一样。
“白色……”
朱棣站起来,(看看房梁上有没有锦衣卫潜伏)然后一转身,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道衍:“大胆和尚,本王对朝廷忠心耿耿,你居然想煽动本王谋反,是何居心?!”
对啊,朱棣本来是王,王上面加个白字,不就是皇帝的皇帝吗?
道衍一听,知道他在装腔作势,于是很销魂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温柔地答道:“守孝期间,大王是要戴白帽子滴……”
就这样,两个革命同志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颗同样孤独的心悄悄地贴在了一起,两个不甘寂寞的人暗暗地走到了一起,开始了并肩战斗的传奇岁月……
这个故事被广为流传,甚至写入了正史,但显然经不起推敲。
首先,朱棣做事谨慎保守,在22岁时,不可能流露出明显的篡位野心,以至于让千里之外的花和尚都知道,如果这样的话,遍布全国的锦衣卫系统早就能查出,朱元璋肯定也早知道了。
其次,京城不是朱棣的地盘,而是太子朱标的势力范围,锦衣卫的势力又无孔不入,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就算要见面,也应该选在北平,我的地盘我做主嘛。
再次,没有朱棣的事先安排,一个和尚能贸然前往燕王住所,并且受到接见吗?燕王在南京又没有固定的王府,这和尚怎么能打到燕王的住处?
最后,朱棣当时并不是储君,太子朱标也只有二十七岁,立志做刘秉忠第二的道衍,为什么要把宝压在并不起眼的老四身上,轻易就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只是为了给燕王提个醒?
因此,这个所谓白帽子的典故,只能是后人的小说笔法,用来讽刺朱棣从小就想着谋权篡位,即使是在给母后守孝期间也不安分,马皇后算是白养他了。
朱棣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叛逆之心的,这个很难说的清楚,不能因为他后来选择了,就说他从小就有不臣之心,也不能因为他在建文初年还对侄子行君臣大礼,就说是建文的削藩政策不得人心,楞把一个对主子无限忠诚的好奴才给逼得造反了。
朱棣把道衍带到北平,也许真没想太多,也许真的只是为了给马皇后祈福,也许是想有一个处理王国事务的帮手,仅此而已。但不管怎么说,朱棣的南京之行确实是见到了道衍,而后者确实是愿意跟他去北平。
这年十月十八,朱棣回到了北平,迎接他的人中,居然就有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在向他双手合什。
道衍已经先到北平了,这哥们居然比朱棣还心急!他是跟着北平的护军,坐船沿着大运河先期回来的。
据说在路上,道衍还偷偷做了首诗:
“石头城下水茫茫,独上官船去远方。
食宿自怜同卫士,衣钵谁笑杂军装?
夜深多橹声摇月,晓冷孤桅影带霜。
历尽风波难苦际,无悉应只为宾王。”
这首七律的前半部分是在发牢骚,独上官船,没有美女陪着,食宿跟士兵一样,还穿着军装,晚上只能听到橹声,早上还给冻醒了。亮点在最后一句;虽然和尚我历经磨难,但心中充满了希望,因为我终于可以成为骆宾王了。
道衍到了北平之后,被安排到了大庆寿寺做了住持。这个寺院离燕王府不远,便于朱棣与他能经常会面。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大庆寿寺就是当年刘秉忠修行之地,寺里有一座九层的砖塔,就是刘的墓塔。
这真是天意吗?当然不是,是朱棣故意安排的。好在有前面为马皇后祈福之说,远在南京的朱元璋和太子朱标,也不会往深层里想。
从此,在北平这个元朝的帝都,朱棣住在忽必烈的皇宫,道衍住在刘秉忠的寺院,朱棣经常以诵经为名把道衍邀入宫中,屏避左右密谈。权力是最好的****,对于权力的共同追求,居然可以让两个男人整天守在一起。
从这时候起,夺权的种子已经埋藏在了朱棣心中,而道衍经常为种子施肥浇水,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直到破土而出,野蛮生长。
朱棣与道衍,表面上看是主仆,实际上更接近于师徒,毕竟朱棣当时只有二十出头,人生阅历和经验远不及道衍,需要他全方位的指点。对于道衍来说,这个学生不仅聪明过人,而且城府很深,自己如果行为不慎,肯定也会有杀身之祸。
当然,他不只道衍一个老师,徐达和傅友德两位百胜将军,在作战指挥上,也可以让他学到很多。
朱棣已经长大了,他的血管里流的是军人的血,他有一颗渴望胜利的心,他希望能早日担当真正的统帅,做徐达常遇春那样的工作,尽自己燕王的义务,也为自己的将来积累资本。
这一天,什么时候能够到来呢?
军人的天职就是打仗。而朱元璋把皇子们派到边境,并不是想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当王爷,而是要他们挡住蒙古人南下的可能,甚至把这帮孙子打服,能像卫青霍去病当年打把蒙古人打到欧洲,那当然更好。
到了边关,还愁打不了仗吗,机会马上就来了。
朱棣刚到北平的第二年正月,元将乃儿不花在西北抢掠,朱元璋任命徐达为主帅,汤和、傅友德为副将,统领十万大军开赴西北。朱棣也领命跟随岳父出征。
21岁了,这是朱棣同学第一次真正上战场,其心情是既激动又担心。激动是因为自己生平第一次,有了与蒙古人真刀实枪比拼的机会,担心是如果受挫,会影响自己在父皇眼中的形象。不过岳父并不想让他亲自冲杀,只把他留在中军帐中,做点辅助工作,也就是说,是带他出来开开眼,见见世面,仅此而已。
傅友德身为这次行动的先锋,带领一支精锐部队快速行军,渡过黄河后,蒙古主力已经事先得到情报,使出了他们的拿手好戏——逃跑,而且也不打招呼,挺不厚道的。
眼看这一次要空手而归,也许换了别人,就得大老远白跑一趟了,但傅友德是谁?那是明初战神级别的大将,别人办不成的事他能办,别人立不了的功他能立,别人做梦都想不出的阴招,他都能使出来。
傅友德收到情报,马上做出一副撤军的样子,故意让敌方的情报人员知道——我们要走了,你们该干吗还干吗吧。
傅友德已经侦察到,蒙古军队在灰山附近有个营地,养了很多战马。于是一边大张旗鼓地撤军,一边秘密挑选三千精税骑兵,借助夜色掩护,以迅速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杀进了蒙古营地。
兵贵神速,如果走漏了风声,整个行动就会前功尽弃。傅友德带领部队夜行昼歇,加速前行,而他们的对手,却完全没有防备。
当傅友德带着弟兄闪摸到灰山营地的时候,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们的对手也很忙——忙休息。很多蒙古士兵,真的就应了一句古话,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来。那些听到动静被惊醒的,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下,半推半就之间就投降了。而他们的头领——平章孛罗不花、太史文通等,也是非常明智地投降,并交出了大批的战马和军用物资。
这是一场漂亮的完胜。傅友德胜利返回北平之后,向徐达和燕王汇报了作战过程。未经战场的朱棣听得是分外入神,他非常希望自己能早点建立战功,这样回京城见父皇时,才会更有底气。
遗憾的是,傅友德很快就离开了北平,因为他太能打了,朱元璋要好好利用他。这年秋天,朱元璋封傅友德为征南将军,带领左副将军蓝玉、右副将军沐英,率领三十万步骑兵出征云南。
这一次的目标很明确,消灭梁王,把云南变成大明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傅友德也果然不辱使命,第二年正月,明军占领昆明,梁王自杀,整个云贵就全部控制在了大明手中。当傅友德重新章到北平的时候,他还送给了朱棣一份神秘礼物。
不久,更大的遗憾又出现了,老岳父徐达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