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大亮,沈容和挣扎着睁开双眼,眼角的余光瞥见窗边那道颀长的身影,不由得怔了怔。
刚刚醒过来,记忆有些模糊不清,缓了缓神沈容和才记起昨夜里秦观过来了,之后莫名其妙点了她的睡穴,她本以为他会带她走,醒来却还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而秦观,似乎也不曾离开过。
“唔~”低低闷哼一声,沈容和支起身子,半躺半倚的靠在床头。
“你醒了?”低沉的声音传来,秦观偏头注视着她。
外面的晨光在他周身笼罩下一层浅浅余晖,那张极其好看的脸上带着她所熟悉的浅笑,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恰好掩去了眸子里隐隐闪现的精芒。
拢了拢披在肩头的外衣,沈容和动了动唇,这才发觉自己喉咙里干涩得紧,动一下都如同被撕裂了一样疼痛。
少顷,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便送到了她的唇边。
沈容和不解地抬起头,望着那个正轻笑着的男人。
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他顺势在床边坐下,一手扶在她的背上,一手端着那杯热茶,漫不经心地说:“我想着你也差不多会醒了,所以提前叫丫鬟煮好了茶。”
沈容和欲伸手去接茶杯,秦观的手指却是缩了回去,避开了她的手,在沈容和挑起眉头时再度将茶杯送到她的唇畔。
他坚持如此,沈容和也就不再推辞,就着他送过来的茶杯一口一口喝。
眉儿抱着大束梅花进来时,看见的便是秦观半扶半抱着沈容和,小心翼翼喂她喝茶的情形,惊讶得以为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望去,看见的却依旧是这幅平和的情形,眉儿不禁一呆。
嗓子里稍微好受些了,沈容和抬头看着呆呆站在门口的人,“眉儿?”
被点到名字的人这才幡然醒悟,眨眨眼睛,直勾勾看着房中的两人,秦观和沈容和的脸色都十分平静,平静到眉儿以为这一切不过是场幻觉。
自幼跟在沈容和身边,眉儿从未见过沈容和这般柔顺的模样,更何况……那人还是沈容和一见到就忍不住针锋相对的秦观!
对于她满脸错愕故意视而不见,沈容和张口就道:“方轻尘和喜儿都在府中?”
眉儿仍旧是呆呆地看着她和秦观,直至发觉她微蹙的眉头时猛地回神,对着沈容和点头。“是啊,外面那些御林军一直不肯走,又不肯放任何人离开,所以他们都还在府中。”
刻意避开另外一个敏感的话题,沈容和点点头。
昨夜喜儿跑出宫来了相府,还没来得及回去,外面就已经被御林军包围了,不放任何人出去,期间方轻尘也正好在府上,所以两人一直都留在府中,没有回去。
侧首瞥一眼身边的秦观,她整个人都半靠在他的怀中,比起方才冷冰冰的床头总是好受些,也就不再客气,策了侧身子,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倚靠着。
对于她这一动作,秦观唇畔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但笑不语。
这一幕落在眉儿眼中就成了无比诡异的事情,抱着大束梅花枝的手差点松开,张嘴瞪着这一清醒,久久无语。
呐呐的将梅花枝插在花瓶中,眉儿边往外走边不断碎碎念催眠自己:“我一定是眼花了,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走到门外眉儿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重要问题。
昨晚不是有御林军把守在相府门外吗?现在可以说是连只苍蝇飞进来恐怕都会被人发现,秦观这个大活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回头看看沈容和的房门,眉儿用力甩甩头,错觉!一定是错觉!
房中的沈容和与秦观对视一眼,唇边皆不由自主沾染了笑意,连连摇头。
外面的风雪始终没有停下的痕迹,秦观的视线落在堆砌着积雪的梅花枝上,唇畔勾起一抹不知意味的笑,道:“你自小就在龙城,都很少去其他地方瞧瞧。”
沈容和点点头:“沈府只有我在,我总要顾及着其他,怎么会有心力去外面到处看看。”
一手环在她的腰间,秦观的头轻轻抵在她的脖颈间,丝毫不觉得这样亲密的姿态有什么不对劲,沈容和略略挣扎了两下,后面的人却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禁笑笑,也就由着他去了。
罢了,反正就如他所说,她此后不必考虑其他,这些又有什么关系。
“我听说天山的梅花开得最好看。”须臾,秦观道。
天山是有名的赏梅胜地,整座山峰上种满了大片大片的腊梅,一到梅花的花期,整座山坡被都那些白的,粉的,红色的花朵所掩盖,美得惊心动魄破。那里亦是各方文人雅士最喜欢去的地方,尤其是在这样的冬天,数不清的人不畏寒冷特意去赏梅。
沈容和心神一动,侧首看向他:“你……难道是想要去天山?”
秦观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不承认,亦没有否认。
沈容和张了张口,欲说什么,转念想着她如今只是个有明天不知将来的人,苦笑一声,也就罢了。
就如秦观所说,她从前都没有机会能够到处去游玩,如今若能身无旁骛的去游览这大好河山,也不失为一件妙事!
“临行之前,不如我们先去看看故人。”秦观忽然出声说道。
沈容和疑惑地望着他,重复道:“故人?”
她如今还有什么故人吗?
没有理会她的疑惑,秦观取来自己的披风,仔细的为她系好,低头细细审视着她。
沈容和近日来越来越畏寒,所以比以往穿的衣服还要多出几件,然而浑身却没有臃肿的感觉,她的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披风领口处是雪白狐裘镶上去的,更衬得她的脸色越发的白,比起以往那个总是语中带刺的沈容和,少了些气势,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弱。
“果然还是这样的沈容和比较好看。”秦观调笑着捏捏她的脸颊,惹来沈容和不悦的一记瞪视。
收拾好一切,秦观带着沈容和从偏阁的窗户跳出去,原本她还在琢磨秦观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进来的,在看到后门的几位禁卫军恭敬有礼地向他行礼,而他带着她堂堂正正走出去,沈容和的嘴角不可抑制的狠狠抽了抽。
“御林军里也有你的人?”侧首看一眼守在门口的御林军,沈容和问他。
秦观避而不答,带着她缓步前行。
这时天色尚早,加上如今是冰天雪地,街上的行人并不多,只偶尔见得几个行色匆匆的人走过。路过沈容和与秦观身边时,对着二人一番惊异的打量,眼看着两人已经走过很远才蓦然回神。
地上的覆盖着一层积雪,沈容和与秦观并排而行,她的身体有些虚弱,走几步便会停一停,秦观也不催促,一路缓缓跟着她的步调前行,偶尔在她走得忍不住喘气时,还会伸出手扶她一把。
随着身边的风景不断变换,最后沈容和跟着秦观来的地方却是令她皱起了眉头。
抬头望着大门上方的牌匾,沈容和意有所指:“你带我来宁府做什么?”
这里是宁珂的府邸。
当初宁珂与龙祁钰大军里应外合,联手破了沧州,待到龙祁钰登基后,他便成了大龙朝的正三品怀化大将军,这宁府便是龙祁钰赐给他的府邸。
“当然是叙旧。”秦观意味深长的笑笑。
沈容和皱眉看着他,停在原地不愿进去,秦观回头看她一眼,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不容分说就带着她进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早已识得秦观,见他到来,忙欲躬身行礼,被秦观扬手打断:“免了,我是来找你们大人的。”
那侍卫一听,连忙引着他往里面去,被秦观直言拒绝了。
“我自己进去找他,不必惊动其他人。”
说罢,秦观拉住停留在原地不肯进去的沈容和,径自往宁府里去了。
沈容和看得膛目结舌。
这人简直把别人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完全是来去自如!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人比土匪强盗还要蛮横!”沈容和勾起一丝挑衅,笑得肆意。
“是吗?要我真是那占山为王的土匪强盗,我头一件事就是把咱们大龙朝的丞相给抢去做压寨夫人。”秦观亦是含笑以对。
沈容和斜睨他一眼,骂道:“土匪!”
秦观似笑非笑,笑得暧昧:“不如我们离开龙城后,就去当那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如何?”
沈容和干脆不理他。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厅,沈容和与秦观停住了脚步,正欲问他要不要找人通报一声,就见秦观冲着里面沉声喊道:“绿芜。”
沈容和还来不及细细琢磨这个名字带给她的震撼,就见到一道浅绿色身影款步而来,精致的五官,清冷的面容,一切都无比熟悉!
心中一动,沈容和震惊地望着她。“怎么……”
秦观也不解释,堂而皇之带着沈容和进入前厅,任由那人为他们倒了一杯清茶。
这场景沈容和曾经看了三年,如今却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以为,她们再也不会遇上了!
“绿芜,你和宁珂……”话刚出口,沈容和便及时打住,失笑着摇摇头。
前一阵子宁珂突然请求龙祁钰赐婚,记得大婚那****刚好因为身子不适,就托人带了份大礼,没有出席,也就错过了知道宁珂新娘子是谁的机会,后来只听说宁将军的夫人貌美如花,却一直不知道是谁。
坐在她对面的人,也就是绿芜,微微一笑:“容和。”
沈容和下意识地看向秦观,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自顾自的坐在座位上喝着茶,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澜。
突然想起多年前绿芜那一夜是怎么逃进自己府上的,后来又因绿芜的出现而让自己能够掩饰身份这么多年,沈容和骤然醒悟过来。
“绿芜是你安排来我身边的?”她看向绿芜,问的人却是秦观。
秦观但笑不语。
倒是对面的绿芜忍不住笑道:“公子说,你这身份实在危险,身边总该有个女子作为掩饰,免得闹出了麻烦,所以便吩咐我去了。”
想到当初不论他做了什么,去了哪里,秦观都会莫名其妙的出现,沈容和不禁一声喟叹。
原来如此。
心中有些恍惚,同时,亦有些不知如何言语的复杂。
“你与宁珂……是怎么回事?”如果没有记错,当初宁珂与绿芜并未见过面才是。
脸上倏地染上一抹绯色,绿芜不自在的笑笑:“当初你让我离开沈府,我本来打算回去找公子,途中不小心受了伤,正好遇上他,所以……”
她说到这里便打住不再说下去,沈容和一愣,旋即笑出声来。
大抵,这又是一段美好机遇了。只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该去探究的了。
绿芜看看沈容和,再看看一脸淡笑的秦观,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容和,你与公子……”
沈容和端着茶杯的手蓦地一滞,僵持在半空中。
绿芜恍若未见,继续道:“你在公子心中……很重要!”
沈容和微有失神。
直到告别了绿芜,沈容和与秦观缓步走出宁府,沈容和站在台阶下,回身望着宁府里面,一时间,思绪万千。
多知道一件秦观为自己做的事情,她就越发觉得惶然。
这样的情,可偿还得起?
秦观没有看她,低头看着自己在雪地上踩出的痕迹,叹息一般说道:“无论我做多少事情,你都承受得起。”
沈容和浑身一震。
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沈容和微微蹙眉,额头沁出涔涔冷汗。
“容和!”秦观忙上前扶住她。
沈容和摆摆手,极力将那难受的感觉压抑下去,“我、我没事……”
秦观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突然俯下身打横抱起她。
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她,他突然笑了笑,笑容却格外晦涩:“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沈容和正欲问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眼前剧烈的晕眩让她一阵难受,只得温顺的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回走。
身后,雪落无声。
浑浑噩噩间,沈容和依稀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座自己熟悉的房间,一时间愣在原地。
抬头看着头顶那人,秦观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褐色瞳眸中闪烁着几分难以辨别的复杂。
许多话同时窜出喉头,最后却只有一句:“为什么?”
秦观没有立即回答,小心翼翼放她下来,扶着她站定在廊下,待到昨晚这一切后,才抬起头来,对着她说:“你该来的地方,便是这里。”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莫测的晦涩,沈容和一时间怔住,哑声道:“我答应过你,会与你离开这里。”
话音未遁,秦观突然勾唇笑了笑,指尖温柔的摩挲着她的脸颊。“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带你来这里。”
沈容和彻底呆住。
指尖温柔且小心的摩挲着她的侧脸,秦观低声道:“你总是为别人考虑,我说过,以后都不需要这样了,你只要想着自己就好。你答应我与我走,不就是想回报我么。”
“……”沈容和无言以对。
诚然,她之所以会答应秦观,与他一同离开龙城,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既然从前是他为她付出,在她仅剩的日子来,便让她来陪伴他。
“我只是晚了一步,当初不该放任你不管的。”秦观凝着她,语气中隐隐带着一丝不甘。
沈容和抿唇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抚着她脸的手一点一点滑下,最后落在她的肩头,秦观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柔得出奇:“不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你都是我秦观心中唯一的妻子。”
沈容和心中动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将她推离出怀抱,视线落在她的身后。
仿佛是有所感应的,沈容和同时回过头,看着站在几步之外,满脸黯然的龙祁钰。
他似乎在门前站了许久,身上的衣服带着雪花融化后的冰冷水滴,眼睛下方泛着微微的青色,眉宇间尽是疲倦,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固执地站在她的房间门前,动也不动。
沈容和下意识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龙祁钰微有怔忪,声音带着一丝惑人的迷魅。“我一直都在啊。”
刹那间,沈容和忆及多年以前,在沈清和刚刚去世的几日后,她从书房里出来,顺着梅花的香气一路循着到了自己的房门前,正好看见在房外等了整整一夜的龙祁钰,对他说着他一直都在……
物是人非,他却一如当年。
沈容和突然笑出声来,如同当年她听到他说出那句话后,唇畔缓缓展开一抹极为清浅的笑。
龙祁钰与秦观同时看向她,前者眼中带着迷惑,后者脸上有怅惘,有黯淡。
转头看向龙祁钰,秦观蔼然一叹:“你可会待她好?”
龙祁钰虽有不解他为何会有这样一问,倒也如实回答:“自然。”
“那就好。”
说完,将尚在怔忪间的沈容和突然向前推了一把——
沈容和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也就被他推了出去,身体顺势往前扑去,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倒在雪地里时,龙祁钰的身影一闪,下一瞬,她整个人牢牢扑入他的怀中!
“呃——”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龙祁钰愣愣地看看秦观,视线落在沈容和身上时稍微变得柔和了些。
“秦观,你这是作什么!”龙祁钰怒道。
秦观却没有应声,低头不紧不慢的拿出怀中的两块玉佩。
龙祁钰一见那玉佩,眼底飞快掠过一抹黯淡。
没有容他细想,秦观将那两块玉佩高高抛起,动作快得让沈容和与龙祁钰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两块玉佩再度落在他手中,他猛地收紧了手指,再摊开手,两块玉佩竟是同时一分为二!
突然见到这么一幕,龙祁钰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欲言又止:“你……”
他未来得及说下去,就见那张俊美的面容上闪现一抹戾气,对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皇上,在我眼里只有她最重要,此后你若是敢伤她半分,我定会踏平你的皇宫!血洗你这万里江山!”
沈容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看着他说完这句话后冲自己微微一笑,看着他松开那两块碎裂的玉佩转过身,缓步前行,脚下在雪地里踩出一个个清晰的脚印,终是忍不住闭上眼睛,唇齿间一声叹息。
缓缓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龙祁钰,他的衣服上冰冷得让她忍不住轻颤了下,可想而知,他到底在房间外面站了多久。
“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就几个时辰而……而已……”说到这里,龙祁钰清俊的脸上染上一抹赫然,赶紧噤声不再说下去。
他的手指甚至都是冰冷的,沈容和就这么看着他,半晌,一声低低的叹息。
“傻瓜。”